果然,酒宴开始,贺时年还没来得及吃几口菜,就遭到了接二连三的围攻。
并且时机恰到好处,让人说不出点什么,唯独只有表面的热情。
阮南州组织的灌酒策略很有章法,在有人去敬昆东鹏和蓝弗宁的时候。
自然有人敬贺时年。
喝了一杯,贺时年正想缓口气喝点汤,但紧接着又有人来。
也就是说贺时年连和汤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一来二去,半斤酒下去了。
贺时年肚子早就饿了,此时空腹喝下半斤,微醺醉意还是袭来。
阮南州见贺时年眼睛有些泛红了,他想要一鼓作气,将贺时年拿下,让他今天出丑。
正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
这个动作很没有礼貌,很粗鲁。
一个秃顶肥脸,挺着将军肚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左手拿着杯,右手提着一瓶酒,满嘴喷着酒气。
“新来的东开区党工委书记在哪?”
贺时年看了此人一眼,又看向鲁雄飞和阮南州。
见两人都没有替他讲话的意思,贺时年就道:“你好,我是贺时年,你是谁?”
来人并未回答,上下打量贺时年一番,露出戏谑表情。
“偌大一个东华州,勒武县没人了吗?”
“怎么就派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过来?”
闻言,贺时年眸子一沉。
这是要给他下马威的节奏呀!
这种场合,不请自来,推门而入,动作粗鲁……
并且没有人阻止他的言行。
贺时年瞬间明白了,这是有人刻意想要他难看,让这人来闹事。
换作以前的贺时年,早就跳起来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需要内敛,更需要更智慧的方式解决问题。
想到这些,贺时年看向鲁雄飞,他是县委书记,看他怎么处理这事。
鲁雄飞果然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站起来呵斥道:“邓春荣,大中午的你在哪里灌多了猫尿,竟然敢来县委招待所撒野?”
“你知不知道这位是谁?他是州委组织部的昆部长,你现在给我滚出去,将门带好。”
来之前,贺时年做了相应的功课。
听到邓春荣的名字,贺时年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他是东开区管委会主任邓春荣。
邓春荣看了鲁雄飞一眼,目光又落在昆东鹏身上。
“原来是昆部长,失敬…失敬了!”
“昆部长在就更好了,有些话我就想当着昆部长的面说出来。”
“让大家给我评评理,说道说道。”
昆东鹏一脸尴尬,却只能掩饰起来。
“春荣同志,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今天是贺时年履任东开区党工委书记的日子,你不要胡来。”
闻言,邓春荣咚的一声,将酒瓶砸在桌子上。
“昆部长,你说为什么?我邓春荣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的一辈子,熬走了一位老书记,另一位也因贪污受贿被拿下。”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邓春荣洁身自好,坚守底线,从没拿群众和国家的一分一毫。”
“但是,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混了那么多年,我还是一个管委会主任,我不服,我不忿呀!”
“原以为这次我可以顺利成为党工委书记了,却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害人精,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听到“害人精”几个字,众人脸色都沉了下去。
昆东鹏沉住气道:“内部矛盾可以内部协商解决嘛!”
“组织的用人任命自有一套指标,并不是谁的资格老,谁就能上,要看综合能力。”
邓春荣瞪着贺时年,呸了一声:“能力?他有什么能力?”
“我听说他之前就是一个小小秘书,老板调走了,就钻了别的道。”
“我不知道他钻了谁的道,但他抢走了原本属于勒武县的灌溉系统的一点五个亿。”
“他就是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子,只会搞些鸡鸣狗盗的下三烂手段。”
“组织上竟然还派这样的人来勒武任职,简直是瞎了眼。”
昆东鹏的脸彻底黑了!
邓春荣不光骂了贺时年,就连他以及背后的组织也一起跟着骂了。
而鲁雄飞全身因为这句话气得发抖。
不管今天的邓春荣是谁指使的,但在县委招待所当着那么多人大闹。
打的是他这个县委书记的脸。
贺时年看着邓春荣,目光落到了一言不发,似看好戏的阮南州身上。
一个小小的正科级干部,竟然敢如此大放厥词,口无遮拦,大闹这种场合。
如果说背后没有人支持,贺时年是不相信的。
他刚好也想看一看,这勒武的水到底有多深,有多浑。
而眼前的邓春荣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鲁雄飞肺都快气炸了:“来人,将邓春荣给我拖出去醒酒。”
邓春荣却道:“鲁书记,我没醉,我清醒着呢!”
“我今天就想知道一个答案。”
“我辛辛苦苦,为党的事业奋斗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让这个毛头小子骑到我的头上,我不服,我要一个说法。”
昆东鹏虽是州委组织部副部长,但对下面处级一下的干部并不熟悉,因此也就不好发言。
但心里的不快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
而鲁雄飞作为县委书记,发生了这样的闹剧,理应他出面。
但贺时年已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就抢话说道:“我虽然是平调,从宁海到勒武。”
“但我是经过组织程序的,今天也由昆部长和蓝部长陪同来任职。”
“有同志对我有看法,完全应该在我履任之前通过合理渠道提出来。”
“而不应该大吵大闹,让昆部长难堪,更让勒武县上下都看笑话。”
贺时年这句话是很有水平的,把自己摘下去,却将昆东鹏推到了前面。
勒武县搞出这样的闹剧,伤害不到我贺时年分毫。
打的是州委组织部的脸,损的是勒武县的颜面。
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以后勒武县的所有干部都有可能在州组织部记上一笔。
这一笔看似轻描淡写,但谁能保证关键岗位提拔时,不会闹出幺蛾子呢?
贺时年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大闹的邓春荣也平静下来。
他可还没有傻到将昆东鹏彻底得罪死。
邓春荣的目光悄无声息从自始自终一言不发的阮南州身上掠过。
这个眼神就让贺时年知道了答案。
这场闹剧的背后教唆者,不是别人,正是县长阮南州。
针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贺时年。
既然知道了答案,贺时年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这两天贺时年还在想如何在勒武打开局面。
这不邓春荣的出现就是送上门的一次好机会吗?
贺时年当初只身去青林镇,通过怀柔,但占理的阳谋步步为营,坐稳了书记的位置。
同时还将体制的蛀虫,败类一并揪出,得到应有的惩罚。
最后,彻底推翻双齐磷矿,还了青林镇一个太平发展环境。
如今在勒武,贺时年也有信心彻底掌握权力。
只不过他在此之前并未想好策略,直到邓春荣的出现。
贺时年嘬了一口酒笑道:“邓春荣,你嘴巴很臭,嘴唇发紫,你这是长期酒精过度的表现。”
“我个人建议你去看看中医,调理一下脾胃,否则只会越来越臭。”
贺时年话音落下,昆东鹏和蓝弗宁两人竟然笑了。
而邓春荣的脸色突然绛紫起来。
“哈···啊…唔…”
邓春荣哈了一口气,又吸了吸,闻了闻。
“贺时年,放你的大臭屁,你的嘴巴才臭,老子刚才闻了,一点都不臭。”
这次很多人都憋不住了,就连鲁雄飞也想笑。
邓春荣仿佛意识到什么,指着贺时年爆喝道:“贺时年,你小子阴我,老子和你没完。”
“哼,哪怕我嘴巴臭,也不能抹杀我这些年的业绩,不能掩盖我的苦劳功劳。”
这次不等贺时年说话,昆东鹏开口了。
“邓春荣同志,你有什么政绩?”
“这些年你在东开区,解决了多少农民的就业择业问题?”
“你提升了多少Gdp?”
“又解决了多少拆迁,建设,征地,税收,发展之间的矛盾?”
“东开区又有多少招商引资,金额是多少?”
“盖了几栋楼,建设了几个商业中心,购物中心?”
“在东开区又有多少人记得或者感恩你这位父母官?”
“如果现在让全区的老百姓给你打分,你说他们会打多少分?”
邓春荣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炮轰得措手不及,哑口难辨。
“我·····我······”
邓春荣挤出两个字,愣是没法继续说下去。
不过,他脑子还算灵活,反问道:“昆部长,你问我?那这小子呢?这小子又做出了什么政绩?”
“凭什么他就可以跨县压到我头上?”
昆东鹏目光看向蓝弗宁,道:“弗宁同志,这个问题你来告诉邓春荣同志,也好让他心服口服。”
蓝弗宁应了一声道:“贺时年同志在青林镇任职党委书记期间做了很多事,这里我就列举几条。”
“第一、发展党建工作,让青林镇成为宁海县组织基层试点工作中心之一。”
“第二、惩治贪官污吏,将体制蛀虫和害群之马绳之以法,受到法律严惩。”
“第三、推翻双齐磷矿,揭露其重重罪行,协助拿下罪犯齐砚山兄弟,挽回损失。”
“第四、推行矿业技改,打造成为东华州矿业技改的标杆。”
“第五、将新农村建设和矿业技改相结合,打造了全州新农村建设新视点。”
“第六、招商引资,引入西陵白药等产业,并因地制宜,在青林镇大力发展种植业,商品化种植蓝莓葡萄,三七草乌等。”
“第七、发展种植经济林,将经济发展和绿色环保相结合,打造了一种全新的发展模式。”
“第八、矿难救人,凭借9人,成功解救了81人,避免了重大人员伤亡和损失。”
“第九、兴修水利,任职期间,促成了宁海第二大水库的修建,目前正在全力施工。”
“第十、修建青西公路,缩短了到县城的时间,这间接吸引了很多外商前来投资。”
······
蓝弗宁列举的贺时年个人事件,就如炮弹一般狠狠轰击在邓春荣的脑袋上。
他的脸越来越黑,而汗水也不受控制出现在他的锃亮脑壳上。
邓春荣有些晕乎,并不是酒喝多了。
而是,贺时年做的这些事,竟然比他当官这些年加起来还要多。
“邓主任,除了这些,还有很多,还需要我一点点列举吗?”
“还有,我可以告诉你,贺时年做的这些事,前后仅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
贺时年听着蓝弗宁讲述,也有些震惊。
自己做的这些事,蓝弗宁竟然记得如此清楚,甚至比他还清楚。
从这点可以看出,她能快速升官,不光长得好看,能力还是挺强的。
这样的人以后没理由不升官。
这次震惊的不光邓春荣,就连鲁雄飞也惊诧了。
看了贺时年一眼,鲁雄飞似乎明白了。
州委为什么要将贺时年弄到勒武来,并且放在了东开区。
邓春荣又看向阮南州,不过这次对方将目光撇开了。
邓春荣心头一紧,嘴上的话也就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了。
“哼,那又怎么样?你在青林镇一手遮天,作威作福,让所有人都替你办事。”
“但在勒武,在东开区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在这里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趴着。”
“识相的话,我劝你主动打申请,趁早调回宁海,这里可不是你打野地方。”
贺时年不怒反笑,道:“邓春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组织部长呢!”
“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刚才的邓春荣已经失去分寸,只要再激一把,他露出的马脚只会越多,就会越陷入被动。
贺时年需要邓春荣失去理智,他今天越丢脸,日后贺时年才越好拿捏他。
邓春荣道:“我不是组织部长,但在东开区这一亩三分地,我说了算。”
“怎么,看你的眼神是不信?不信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贺时年笑笑,扫视众人一眼,说道:“我想邓春荣这位同志,不光脾胃上有问题。”
“就连脑子也有问题!”
“你……你放屁!你脑子才有问题!”
邓春荣几乎要将眼珠子瞪出来。
贺时年不理会继续道:“他在体制内工作那么多年,到现在还没有搞懂,政府是在党的领导下开展工作的。”
“从大的方面而言,东开区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开展工作。”
“从小的方面说,东开区全体班子在我这个党工委书记的率领下开展工作。”
“邓春荣同志作为管委会主任,竟然想要凌驾到党纪之上,我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胆子?又是谁给了他支撑?”
啪啪啪—
这招阳谋未免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