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勉一行来东江,主要是调研劳动力紧缺和劳动密集型产业向中西部地区转移的情况。
高隆对此很重视,打算从省委政研室和省直相关部门抽调人员组成一个班子配合秦勉,却被秦勉拒绝了,他说不必兴师动众,有现成的眼睛就够了。人多了反而影响工作效率。
接下来的调研,果然没有预先通知的地方官员陪同,更没有前呼后拥的车队,秦勉只让张雷租了一辆普通商务车。
他们的行程很随意。秦勉会在地图上随手圈几个区域:花城周边的几个工业区、城乡接合部的大型劳务市场,甚至是一些城中村的棋牌室和小饭馆。
到了地方,秦勉通常不下车,就坐在车里,让张雷、乔飞白或者胡步云下去转悠。他自己则摇下车窗,安静地观察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厂区门口张贴的招工启事、路边小摊贩的生意。
张雷和乔飞白下去后,目标明确。张雷会找工厂门口抽烟的工人攀谈,递根烟,聊工资、加班、老家的情况、为啥出来、厂里还招不招人。乔飞白则更关注劳务市场里的中介和等待揽活的零工,问行情,问工价变化,问最近活多不多。
胡步云起初有点茫然,不知道该干啥。秦勉对他说:“你就当自己还是官员,下来微服私访,看看老百姓的日子,听听他们发牢骚也行。”
于是胡步云也下了车。他没有像张雷他们那样直奔主题去问用工情况,而是习惯性地在工业区附近的小店、快餐铺转悠,跟小老板、吃饭的工人搭讪。
问生意怎么样,房租涨没涨,最近来吃饭的生面孔多不多,工人们聊得最多的是啥。在城中村,他溜达进棋牌室看人打牌,听他们抱怨物价,抱怨孩子学费,抱怨老板拖欠工资,抱怨老家田没人种。他甚至还被联防队员盘问过,以为他是暗访记者。
每天晚上回到住地,张雷和乔飞白便整理白天收集的信息:用工缺口数字、工资涨幅区间、工人地域来源变化。
一张张数字表格显示出他们的高效。
而胡步云不擅长这些统筹方法,只能在脑子里把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碎片连成一条线,然后打乱,重新连接,如此反复,不停地推演。
几天之后,秦勉问三个助理:“感觉怎么样?”
张雷推了推眼镜:“数据分析已经很清晰了,花城及周边几个工业区,普工缺口普遍在15%~20%,技术工更高。工资成本年均涨幅超过10%,远高于cpI。用工荒不是季节性的,是常态化了。”
乔飞白补充:“劳务市场那边更明显。以前是人找活,现在是活等人。中介佣金都降了,还是招不满。零工日结工资涨得厉害,但流动性太大,企业也头疼。”
秦勉点点头,转向胡步云:“你呢?除了数据,还看到什么?”
胡步云的沉吟着道:“成本,全方位的成本。工资涨是明面上的。房租、铺租也在涨,小老板们快扛不住了。工人挑拣工作,稍微累点、管得严点就不干,管理成本也上去了。还有……”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人心成本也是关键。工人算得精,离家近、能照顾老小,钱少点也能接受。这边钱是多点,可抛家舍业的,算上租房、路费,不划算了。”
“所以,你觉得解决问题的根子在哪儿?”秦勉追问。
“要么产业升级,做更赚钱的活,能覆盖高成本。要么就把那些不那么赚钱、又特别费人工的活儿,搬到土地成本、人工成本便宜的地方去。比如中西部地区。”
胡步云说着,站起身来,在房间来回踱步,“沿海的土地、人力、环境承载,都到了极限。不把那些劳动密集的、附加值低的环节转移出去,本地产业升级的空间就会被挤压死,整个链条都会僵化。转移,不是甩包袱,是给沿海腾笼换鸟的空间,也是给中西部一个发展的跳板。腾挪之间,才有活路。”
秦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中西部地区确实要做好承接产业转移的准备了,这相当于一次资源重组,不能轻看啊。步云,你可以思考一下,如果一大批企业涌入到建安市,而你现在是建安市的市长,你觉得会产生什么效果?会不会遇到什么坎儿?”
胡步云心里咯噔一下。坎儿?那可就多了去了。土地、环保、配套、地方保护、工人技能……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在兰光县招商时遇到的一堆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