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孙逸也抱着另外两瓶西凤酒进来了,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桌角落,表示“全部家当”都上缴了。
爷仨重新在炕上盘腿坐好。孙父拿出三个小酒盅,亲自给两个儿子和自己满上。
“来!”孙父率先举起酒杯,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的笑容,“咱爷仨走一个!啥也不为,就为……现在这日子,真好!”
孙逸和孙玄也笑着举起酒杯,三个小酒盅在空中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爹,我敬您。”
“爹,喝酒。”
窗外月色渐明,屋内灯火温暖,酒香混着花生和黄瓜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父子三人围坐在炕桌旁,说着闲话,喝着酒,偶尔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炕桌上的酒过一巡,拍黄瓜下去小半盘,花生米也捏了好几撮。
气氛暖融融的,酒意微微上头,话匣子也就更容易打开。
孙玄看着父亲脸上那不同于往日的、松弛而真切的笑容,忍不住放下酒杯,开口问道:
“爹,有句话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我咋感觉您今天……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好像特别高兴,也特别……嗯……开朗?”
孙逸正夹了一颗花生米,闻言也立刻放下筷子,连连点头附和:
“对对对,爹,玄子这么一说,我也觉出来了。您今天这精气神,跟换了个人似的,有啥喜事?给我们说说呗?”
孙父正美滋滋地咂摸着西凤酒的回甘,听到两个儿子的问话,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又端起那小酒盅,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让那醇厚的酒液在舌尖滚了一圈,才缓缓放下杯子,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扫过,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松。
“唉……”
他先是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里却听不出丝毫愁苦,反而像是一种释然。
“其实也没啥特别的喜事。就是看着你们兄弟俩,还有你们姐姐,一个个都算有了出息,成了家,立了业。再看看咱这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吃的穿的用的,都比以前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我这心里头啊……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它就算是慢慢落地了,踏实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以前啊,尤其是刚开始那两年,家里日子猛地好起来的时候,我这心里头……老是七上八下的。
总觉得这样的好日子,它不真实,像是一场美梦。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发现啥都没了,又得回到以前那紧巴巴、愁吃愁穿的光景,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孙父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可现在啊,我是真想通了。管它是不是梦呢?只要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能像现在这样,和和美美、健健康康地在一块儿过日子,比啥都强!
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瞎操心!”
他的目光变得格外柔和,看着孙逸和孙玄:“小逸,玄子,你们都成家了,都是当爹的人了。红梅和菁璇,都是顶好的媳妇,懂事,孝顺,能持家。
我和你娘啊,看着你们小日子过得和睦,看着这几个孙子孙女活泼可爱,这心里头……真是美得很!比喝了这蜜还甜!”
说到这儿,孙父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以前啊,爹还总担心,尤其是小逸,你在县政府里当了小领导,手里有点权;玄子你呢,脑子活,门路多。
爹就怕你们年轻,经不住诱惑,犯错误,走错路。可现在,爹看着你们办事都有章法,做人都有底线,我这心呐,算是彻底放回肚子里了。我儿子,都是好样的!”
他总结似的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满足和豁达:“总之啊,往后,我和你娘就没啥大心可操了。我们就每天溜溜弯,带带孙子孙女,享享清福喽!其他的,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了!”
孙父慢慢地叙说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平和与智慧。
孙逸和孙玄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父亲。
他们能感受到父亲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压抑了许久的担忧,以及如今终于释然的轻松。
灯光下,父亲花白的鬓角和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变得格外柔和。
等孙父说完,孙逸首先端起酒杯,郑重地对父亲说道:
“爹!您能这么想就太好了!真的!您和我娘辛苦了大半辈子,把我们拉扯大,现在正是该享福的时候!
以后啊,您就和我娘养好身体,您每天下下棋、逗逗孙子孙女,多好啊!操心那么多,反而累着您们,那才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孝呢!”
孙玄也立刻附和道:“是啊,爹!大哥说得对!您就把心安安稳稳地放肚子里!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您和我娘就等着享福吧!我保证,以后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好!”
孙父听着两个儿子的话,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他端起酒杯,又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点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满足,喃喃笑道:
“好好好……听你们的,都听你们的……现在的日子,爹就已经很满意、很知足了。以后还要更好?那……那得是啥神仙日子啊……不敢想,不敢想喽……”
话虽这么说,但他那眯起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却分明显示着他正无比期待着儿子们口中那“更好的日子”。
炕桌上,酒香更浓,亲情更暖,父子三人的心,在这一刻贴得无比之近。
炕桌上的灯火微微跳跃,映照着父子三人泛红的脸庞和越来越放松的神情。
拍黄瓜早已见底,花生米也只剩下盘底一些细碎的渣滓。
酒盅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醇厚的酒香与父子间的温情话语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堂屋,将秋夜的微寒彻底隔绝在外。
孙父显然是打开了话匣子,也放开了心怀,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老农,而是变成了一个健谈的、对生活和未来充满乐观期待的老人。
他讲起年轻时在生产队挣工分的趣事,讲起如何勒紧裤腰带供他们兄妹读书的艰难,又讲到现在看着儿孙满堂的满足。
孙逸和孙玄也听着,应和着,时不时插科打诨,引得老爷子开怀大笑。
不知不觉间,最初打开的两瓶西凤酒已经见了底。
孙父正喝在兴头上,哪里肯就此结束?他大手一挥,很是豪气地指着孙逸抱来的另外两瓶酒:“开!接着开!今天高兴,咱爷仨喝个痛快!”
孙逸和孙玄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但看着父亲难得如此开怀,谁也不忍心扫了他的兴致。
孙逸只好起身,又将一瓶新酒打开,醇香的酒液再次注满了三个小酒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