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队!你交代的工事全弄完了,你瞅瞅?”
刘福春两臂横箍着步枪,枪托抵着胯骨,看着屋内忙碌的人影,嗓门亮得有点刻意邀功,嘴角还没来得及往下压,鼻腔里突然涌上一股酸腥,“噗”地吹出个透明气泡。
他慌忙偏头往墙角啐了口带血丝的黏液,抹了把嘴刚要再说,抬头就撞进张涵冰冷的眼神里:“就这破烂玩意儿?你们是拿命给感染者铺路,还是觉得尸群会绕着走?”
“张队,这……这咋就破烂了?”
刘福春吓得舌头直打绊,喉咙里还黏着刚才吐剩下的血腥味,此刻浑身软得像泡发的面条,“我们按你说的,沙袋、窗户口、障碍物全都整了,没偷工减料啊!”
应急灯的冷光斜切过张涵的脸,眼窝陷得更深,那眼神比巷子里的宪兵还让人发怵。
刘福春偷瞥了眼身后的工事,实在没觉出哪儿不对劲,可张涵那盯着猎物似的目光,让他后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个多小时,堆了些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出来,这他妈是打仗,不是沙滩上堆城堡!”
张涵阴着脸咆哮道,提着步枪快步上前。
所有人都听见了吼声,下意识停下手里的活计,“哐当”一声,夏柠手里的锤子没拿稳,掉落在脚边,目光又齐刷刷地集中在她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夏柠脸唰地红透,手足无措地弯腰捡起锤子,死死藏在背后
”都是猪脑子吗?还是没干过活?”
张涵压着嗓子低骂,推开身前的人径直走到沙袋墙前,蹲下身,手指戳了戳最外侧的沙袋,指尖刚用力,沙袋就顺着斜度滑了下来,露出底下没铺平的碎石。
显然是众人没按他临走时强调的“分层压实、交错叠放”来做,只是随便把沙袋堆在一起凑数。
负责堆沙袋的姜广涛和吴俊浩,见张涵直奔自己而来,吓得直往后退,后背死死顶着墙,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藏不住的心虚。
“张队……”姜广涛声音发颤地嗫嚅,“我们…我们真是照着你说的来的,可这玩意儿看着简单,堆起来总往一边歪,垫了石头也站不稳,折腾半天还是这模样…”
张涵没说话,猛地弯腰扛起一袋沙土,胳膊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转身就把沙袋狠狠砸在缺口处,“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发颤。
又俯身用膝盖顶住袋身,来回碾压了三四下,直到沙袋被压得结结实实,才直起身喘了口气,指着压实的沙袋骂道:“做事没过脑,还是没吃饱饭?软塌塌的跟装了半袋糠似的,感染者一撞就塌,这也配叫防御工事?”
说着,他侧开身子,手指在沙袋堆上划了道清晰的斜线:“沙袋要下宽上窄,每层错缝叠着放,底部得用碎石垫平踩实,重心才稳。”
“还有这射击口!我反复跟你们强调,宁小勿宽,能架枪能瞄准就行!他转身走到窗户口,指着那豁大的射击口,脸色沉得能滴出水:“现在倒好,大得能塞进去一个西瓜,感染者伸手就能够着你们的脑袋!”
吴俊浩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脸上满是窘迫,急巴巴的辩解:“张队,我们真试过挖小的!可枪口伸出去,左右转不开半寸,远处的目标根本瞄不准,我们子弹本来就少,打一发少一发,想着宽点能看得清楚,命中率能高点,所以才…才把它扩宽了。”
“命中率?”
张涵冷笑一声,上前抬脚就踹在他小腿上,力道又快又狠,吴俊浩踉跄着摔坐在地,他还觉得不解气,又上前在屁股上补了两脚道:“你是想吃感染者的枪子,还是想暴露火力点?防御火力点不光要能杀伤敌人,更要能保全自己!光想着瞄准,忘了藏着自己,一枪没打出去先被尸群盯上,到时候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命中率?”
“我…我知道错。”吴俊浩抱着小腿蜷缩在地上不敢反驳,嘴里吸着冷气,手掌撑着地面往后缩了缩。
旁边的姜广涛黝黑的脸皱成一团,挠了挠头,脸上满是为难:“张队,我们…我们之前都是种地、做工的,哪干过这工事活啊?你说的要领我们记在心里,可动手就乱了套,越弄越没底,没人敢瞎改,就只能照着大概样子堆…”
“别解释了。”
张涵紧闭双眼,拇指和食指使劲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也怪自己太过心急,太过相信这些义勇军了。
他们大多是末世里侥幸活下来的平民,没摸过几天枪,更别说经过专业的工事构筑训练。
堆沙袋的角度、射击口的隐蔽性,这些在正规军里属于基础科目,对他们来说却比种地做工还难。
刚才仓促交代完要领,没想着现场指导,仅凭口述,他们能弄出个大致轮廓,没把房子拆了就算不错。
张涵睁开眼,眼神里的怒火褪去些许:“都起来,别杵着等死。”
众人迟疑着站起身,一个个垂头丧气。
刘福春的步枪背带滑到胳膊上,他也没心思往上提,吴俊浩撑着地面站起来,小腿迎面骨还在隐隐作痛,一瘸一拐地往沙袋堆挪了两步,生怕再触怒张涵。
“再给你们一个小时,”
张涵的声音缓和了些,“不用推倒重建,就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固,沙袋重新码,射击口外口收窄到三指宽,内口留够活动空间,至少要看着像个能挡子弹、藏人的玩意儿。”
众人杵在原地没敢动,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先伸手。
直到张涵眉头一拧,抓起枪托作势要往旁边的人身上砸,众人才如梦初醒,慌忙抄起工具忙活。
窗口处,刘福春往沙袋里填沙的动作顿了顿,眼角余光往后偷瞄了一眼。
张涵正靠在门口抽烟,他才侧头对着正在调整沙袋角度的姜广涛压低声音道:“我说老姜,你之前在砖窑码砖,一天能码上千块,跟这堆沙袋是不是一个道理?咋也弄不明白角度啊?”
姜广涛的脸憋得通红,正在码沙袋,闻言叹了口气:“码砖是垂直往上码,有水泥粘着呢,稳得很。这沙袋要斜着堆,还得交错着来,跟搭积木似的,稍微歪一点就晃悠,刚才张队说的30度角,我哪知道是多大啊?”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又怕角度不对,赶紧用铁锹把沙袋往旁边推了推,结果刚推完,旁边的沙袋就“哗啦”一声塌了小半。
“别瞎动!”刘福春赶紧伸手扶住,压低声音呵斥,“你慢点,按张队说的,一层压一层,边缘往外探一点,跟盖瓦似的,不然按张队的脾气,你怕是也要挨一顿揍。”
另一边,吴俊浩正蹲在射击口旁边,用碎砖一点点填窄洞口,动作慢得像磨洋工。
夏柠蹲在他身侧,手里的羊角锤还沾着水泥屑,见他额头上的汗珠子滚进眼窝,轻声问道:“吴哥,你腿没事吧?刚才张队那一脚,看着就挺重的。”
吴俊浩头也没抬,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心里那点怨怼压下去,嘴上却道:“没事,皮糙肉厚扛得住。刚才确实是我傻,光想着瞄准,忘了藏着自己。张队说的对,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命中率。”
目光落在已经窄了不少的射击口上,他又忍不住嘀咕,“可这三指宽的口,到时候真能瞄准?我怕连感染者的影子都看不清,白费子弹。”
“应该能吧。”
夏柠往他这边挪了挪:“张队是正规军出身,这些肯定懂。他不是说了嘛,射击口外窄内宽,里面能活动,外面看着小,不容易被感染者发现。我们按他说的做,肯定没错。”
跟张涵那点旧交情可不能露,不然吴俊浩这愣头青准得连她一起防备。末世里想活下来,光抱张涵的大腿不够,还得留后手。
眼前这小子年纪轻、血气旺,又爱听好话,可不就是拉拢的最佳人选?
“还正规军呢。”吴俊浩越想越窝火,手里的碎砖往射击口边缘狠狠一怼,水泥面刮得“沙沙”响,溅起的灰沫子迷了眼,“我看就是贪生怕死从一线逃出来的软蛋!凭他的年纪,要是真有能耐,早该扛着校官肩章耀武扬威了,哪会就当个不上不下的尉官?”
夏柠闻言,嘴角偷偷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往他身边又凑了凑,胸部若有似无地蹭到他的袖子,惋惜道:“话是这么说,可张队才二十几岁就熬成了军官,这一仗打完要是再立个功,指不定还得往上升。到时候呀,咱们这些人,怕是连跟他搭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也有本事!我也不怕死…”吴俊浩梗着脖子辩解,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怕被门口的张涵听见。
可话说到一半,底气却莫名泄了,手里的碎砖也停了,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自己有啥能跟别人比呢,空有股冲劲,连像样的战功都没有,确实没什么可令人相信的。
夏柠看在眼里,趁热打铁往他耳边凑了凑,声音甜得发腻:“可我觉得吴哥你比他靠谱多了呀。你不怕死,又讲义气,那以后能不能多保护保护人家?我一个女的,遇到感染者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这就是她的精明之处,在男人面前不动声色贬损有矛盾的对手,顺着对方的怨气往下说,既能让他觉得“英雄所见略同”,又能悄悄制造出“张涵是共同目标”的错觉,这样两人自然能更快绑在一条船上。
温热的女人气息裹着淡淡的尘土味飘过来,还有那带着点依赖的撒娇语气。
吴俊浩只觉得心脏“砰砰”往嗓子眼撞,脸上“唰”地热了起来,连小腿的钝痛都忘了,硬撑着拍胸脯:“那还用说?英雄救美本来就是我该做的!有我在,保准让你完完整整走下战场,一根头发都不会少!感染者敢碰你一下,我先敲碎它们的脑袋!”
“吴哥,我就知道你才是真男人。”夏柠笑得眼睛弯了弯,伸手用指腹轻轻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
她的指尖带着点薄茧,触在皮肤上温温的,吴俊浩浑身一僵,手里的碎砖差点掉在地上。
“快弄吧,”夏柠收回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然一会儿张队过来检查,见咱没弄完,又该瞪着眼睛骂人了。”
吴俊浩“嗯”了一声,喉咙有点发干,赶紧低下头继续填射击口,可心里那股燥热却压不下去。
英雄救美?这种只在旁人嘴里听过的好事,居然能落在自己头上?
路上听队伍里的沈大山闲扯,说女人的滋味有多销魂,更别说夏柠这样模样周正、年纪还小的,要是能跟她亲近亲近,就算死在这战场上,也他妈值了,至少也能落下个烈士的名号。
姜广涛那边总算把沙袋堆稳了两层,他直起身揉了揉腰,看着自己的成果,转头对刘福春道:“老刘,你看这样行不行?是不是有点那意思了?”
刘福春走过去踹了踹沙袋,沙袋纹丝不动,他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再往上堆两层,每层都按这角度来,应该就稳了。我说老姜,你也别太着急,张队给了一个小时,慢慢弄,总比再被骂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