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在荒野中枯坐了一夜,晨露打湿了他的衣衫,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他与袁紫衣的未来,就像一个死结,无论怎么拉扯,都会勒得彼此鲜血淋漓。
而那个死结的线头,就是凤天南。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的头脑风暴,胡斐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凤天南,必须死。
但他不想再用武力。与凤天南当面对决,无论胜败,都只会让他和袁紫衣的关系彻底破裂,那将是另一场悲剧。他要选择一种更隐秘,也更“公平”的方式。
他要下毒。
这不是一个英雄所为,更像是一个韦小宝式的计谋。但此刻,胡斐觉得这是唯一能兼顾道义与爱情的方法。他化妆成一个其貌不扬的凤家下人,凭借着韦小宝那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偷盗技巧,轻易地混进了守卫森严的凤府。
他在凤天南的晚膳里,下了一种名为“三日醉”的奇毒。此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三天之内会如同醉酒般沉沉睡去,最终在睡梦中悄然离世,没有丝毫痛苦。
他在赌。
他在赌凤天南的命,也在赌自己和袁紫衣的缘。如果凤天南生性多疑,发现了饭菜有异而没有中毒,那就是他命不该绝,从此之后,胡斐便会不再杀他。如果他吃了,那就说明他命里该有此一劫,死于非命,也怨不得他人。
也许是上天都觉得凤天南罪孽深重,他生性残暴,却对自身的安全有着盲目的自信。当晚,他毫无防备地享用了那顿晚膳。
三日后,佛山镇传来消息,大恶霸凤天南在家中暴毙,死因不明。
见目的已完成,胡斐没有丝毫喜悦,心中反而空落落的。他悄悄地离开了凤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离开凤家的胡斐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心中那份沉重与迷茫并未因凤天南的死而消散,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找到袁紫衣。
他一直走到一座寺庙前,看着那斑驳的山门,准备进去暂时歇脚,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不远处,一顶华丽的轿子停了下来。轿帘掀开,一个身着华服、容貌绝美的妇人缓步走出。她虽已不再年轻,但风韵犹存,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和怯懦。
胡斐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收缩。
这个女人,他认得!她就是当年抛弃了“金面佛”苗人凤和女儿苗若兰,与田归农私奔的南兰!
她怎么会在这里?
胡斐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下意识地闪身躲到一棵大树后,好奇心驱使着他,悄悄地跟了上去。
之后,他躲在一栋禅房旁边,凝神细听。果然,南兰和她那两个如影随形的随从激烈地争吵了起来。
“夫人,老爷有令,您不能离开我们的视线范围!”一个随从躬着身,语气恭敬,但态度却异常坚决。
“我不过是想进庙里拜拜佛,求个心安,你们也要像看犯人一样跟着吗?”南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和疲惫,“给我滚开!”
“夫人,请恕小的难从命。”
胡斐在心中冷笑一声。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定是田归农的安排。田归农本就是个心胸狭隘、疑神疑鬼的小人,他自己当年是靠“挖墙脚”得来的南兰,自然也最怕南兰水性杨花,让自己某天也戴上绿帽子。所以,他才派下人寸步不离地看紧她,这哪里是保护,分明是监视。
争吵声最终以南兰的妥协告终。她带着一脸的厌恶,在随从的“护送”下走进了寺庙大殿。
大殿内香火缭绕,南兰跪在蒲团上,对着佛像拜了拜。突然,她用手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再拿开手帕时,那洁白的丝帕上竟染上了一抹刺目的鲜红。
“哎呀,夫人!”随从大惊失色。
南兰却看也不看他们,转向一旁打扫的老和尚,虚弱地说道:“大师,我……我旧疾复发,想喝一口干净的井水压一压,不知可否……”
“夫人,我们回府请大夫吧!”随从立刻上前,想要搀扶她。
“滚开!”南兰厉声喝道,眼中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决绝,“再不滚,我死在你们面前,看你们如何向田归农交代!”
那股气势竟将两个随从震慑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老和尚见状,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道:“阿弥陀佛,既如此,女施主请随老衲来吧。”
等跟着老和尚来到后院那口清冽的古井旁,确认四周无人,南兰脸上的病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焦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和尚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高高举起。
“大师,此事事关重大,有人要谋害武林大侠苗人凤!请将此信务必交到他手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她的声音因急切而颤抖。
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老和尚。他本就是个胆小怕事、与世无争的出家人,听到“武林大侠”、“谋害”这些字眼,更是连连摆手后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女施主,老衲只是山野僧人,不认识什么苗人凤,更不敢卷入江湖恩怨,您快快请起吧!”
南兰心中大急,又听得随从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大殿外传来,越来越近。她知道时间不多了,只能磕头如捣蒜,哭着恳求道:“大师求求你,求求你了!这关系到一条人命,关系到我……我女儿的幸福啊!”
可老和尚依旧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坚决不肯答应。
眼看随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老和尚却如磐石般不为所动,南兰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她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她知道,一旦错过这次机会,苗人凤必死无疑,而她将永远背负着这份无法赎清的罪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从廊柱的阴影中闪出!
南兰只觉眼前一花,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已经从她手中将那封信稳稳地夺了过去。她惊愕地抬头,只见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站在面前,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刚才在庙外看到的那个陌生人。
“我代你把信交给苗大侠。”胡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你是……”南兰又惊又疑,刚想问清楚他的身份,身后已传来了随从急切的呼喊声:“夫人!夫人您在里面吗?”
随从已经冲进了后院!
南兰下意识地回头应了一声,就在这短短一瞬的转头之间,当她再转回头时,身后已空无一人。胡斐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阵微风吹动了井边的青草。
他早已施展绝顶轻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寺庙的围墙之外,快得如同幻觉。
南兰呆立在原地,手中还保持着递信的姿势,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茫然。她不知道那个青年是谁,但他那句“我代你把信交给苗大侠”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炸开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