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那声“舍命陪君子”,如同一句轻快的号子,为这场说走就走的“探桥之旅”拉开了序幕。
专家团的老先生们闻言,皆是会心一笑,那股子说做就做的洒脱劲儿,仿佛让他们都年轻了几十岁。
他们辞别了喧闹的码头,沿着一条与主街并行、却更为幽静的沿河小径,向上游走去。
这条路显然是为信步闲游的客人准备的,路面由大小不一的鹅卵石精心铺设而成,走在上面,脚底能感受到一种舒适的、凹凸不平的按摩感。
路的一侧是缓缓流淌的碧波,另一侧则是密植的翠竹与花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水汽与植物芬芳混合的清新气息,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从竹林深处传来,更显此地的清幽。
“刘园长,你这园区里,连一条小路都做得如此讲究。”一位专攻园林设计的教授边走边赞叹,“卵石铺路,看似随意,实则大有学问。它不仅能让雨水快速渗透,保持路面干爽,更能让游人放慢脚步,用心去感受这周围的一草一木。这便是‘无声’的设计啊。”
刘楚只是微笑着,并不接话,将“课堂”完全交给了这些兴致盎然的专家们。
没走多远,前方的河道上,第一座石桥便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那是一座单孔的石拱桥,通体由青灰色的山石砌筑而成,桥身低矮,线条简洁,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与周围的垂柳翠竹完美地融为一体,透着一股洗尽铅华的古朴与宁静。
桥上,早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几个穿着精致汉服的年轻女孩正倚在桥栏上,广袖流云,裙袂飘飘。
她们手中或持着团扇,或举着刚买的油纸伞,正互相嬉笑着拍照。
微风拂过,吹起她们的发丝与衣带,也吹皱了桥下如镜的水面。
那画面,仿佛是从一幅仕女图中走出的定格。
不远处,一对年轻的父母正半蹲着身子,鼓励着自己那刚会走路的孩子,尝试着独自迈过桥面。
孩子摇摇晃晃,最终扑入母亲的怀抱,一家人幸福的笑声,清脆得如同桥檐下悬挂的风铃。
还有几位摄影爱好者,正趴在桥的另一侧,将长焦镜头对准了河中一群追逐着落花的锦鲤,神情专注。
“这便是‘迎宾桥’吧。”李敬同教授看着桥头石碑上那两个古朴的篆字,抚须笑道,“取‘喜迎八方客’之意,造型质朴敦厚,不事雕琢,倒是颇有几分大唐的雍容气度,不愧为这水乡的第一道门面。”
何镜山教授却没急着上桥,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坚实的桥墩之上。他走到河岸边,俯下身,仔细观察着桥墩与水面交接的地方。
“不对,”他眉头微蹙,随即眼中爆出一团精光,招呼着众人,“你们来看这里!”
专家们纷纷好奇地围了过去。
“你们看这桥墩的形状,”何镜山指着水下的部分,声音里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寻常的桥墩,多为方形或圆形。可你们看这座,它的迎水面,被巧妙地砌成了一个尖锐的、如同船头般的形状!这便是古籍中记载的‘分水尖’!”
他站起身,神情愈发兴奋:“这小小的设计,看似不起眼,却蕴含着大智慧!它能将上游冲来的水流,平缓地向两侧分流,大大减小了水流对桥墩的直接冲击力。尤其是在汛期,这个设计,足以让桥梁的寿命,延长百年以上!而且,你们再看它的材质……”
他用指节敲了敲桥墩露出水面的部分,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不是石头,至少不全是石头。这声音……倒像是内里包裹着钢筋混凝土,外部再用石材贴面。既保证了古代的形,又拥有了现代工程的骨!妙啊!实在是妙!”
一番话,让在场的专家们都听得连连点头,看向这座朴素石桥的眼神,充斥着好奇跟敬佩。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座普通的景观桥,没想到仅是一个桥墩,就藏着如此多的门道。
专家们随着人流,缓缓走上桥面。
桥面由平整的青石板铺就,或许是因为游客往来频繁,石板的表面被磨得异常光滑,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两侧的石栏板上,雕刻着简洁的卷草纹,纹路不深,却线条流畅,带着一种古朴的力量感。
专家们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停。
那位材料学专家,正蹲着身子,研究着石板之间的缝隙:“你们看,这缝隙里填的,不是水泥,倒像是一种混合了糯米汁的石灰砂浆,这可是最古老的黏合剂之一啊!还原度太高了!”
而那位园林设计教授,则正凭栏远眺,脸上是如痴如醉的神情:“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远处的‘湖畔居’,正好被近处的柳梢给框了起来,形成了一幅天然的‘框景’。不多一分,不少一寸,这位置,绝对是经过了大师级的精密计算!”
刘楚听着他们从各自的专业领域,解读出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细节,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自豪。
就在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旁边传来。
是那几个穿着汉服的女孩。她们刚刚拍完照,正互相翻看着手机里的“大作”。
“哇!小雅你这张太好看了!这风吹得刚刚好,裙摆都飞起来了,跟仙女下凡一样!”
“你那张也不错啊,倚着栏杆看水里的倒影,特别有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在想念远方的情郎一样!”
“去你的,你才想情郎呢!”
女孩们笑闹着,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周围这古朴宁静的景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生机勃勃的和谐。
何镜山教授看着她们,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他对身旁的李敬同轻声说道:“我忽然觉得,这座桥,现在才是它最完美的状态。”
李敬同有些不解。
何镜山继续道:“我们这些老家伙,看到的是它的工艺,是它的历史,是它背后那些冰冷的‘法式’和‘规矩’。可这些年轻人,她们看到的,是美,是快乐,是她们自己的故事。一座建筑,若是没有了人,那它就只是一堆没有生命的砖石。只有当这些鲜活的、快乐的‘人’,走上来了,它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的专家,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他们研究了一辈子建筑,却往往忽略了,建筑最终的归宿,是“人”。
刘楚听到这番话,也不由得对何镜山教授,投去了一个敬佩的目光。
这才是真正的大师风范。
走下“迎宾桥”,队伍继续前行。河道在此处拐了一个柔和的弯,两岸的景致也随之变换。之前那种疏朗的、充满自然野趣的风格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精致、也更具市井气息的景致。
两岸的建筑,开始变得密集起来。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家家户户的窗棂下,都探出几竿挂着衣服的竹篙,或是摆着几盆盛开的鲜花。
“你们看,这边的建筑,就更偏向于明清时期的风格了。”何镜山指着那些高耸的马头墙说道,“防火的功能性,被提到了首位。这也说明,我们正在从‘郊野’,慢慢进入‘市镇’的范围。”
河道之上,第二座桥,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一座带顶的廊桥,名为“听雨桥”。桥身不长,但桥上却建了一座小小的、飞檐翘角的凉亭,亭子的四角,还挂着几只古朴的铁质风铃。
“这又是另一种味道了。”园林专家赞叹道,“这座桥,它不仅仅是用来‘过’的,更是用来‘留’的。可以想象,若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日子,坐在这亭子里,听着雨打芭蕉,看着河面上升起的薄雾,该是何等的诗情画意。”
就在他说话间,一阵悠扬的、带着几分婉转忧伤的乐声,忽然从桥上传了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穿着青衫、头戴斗笠的盲人老者,正坐在亭子的“美人靠”上,怀中抱着一把二胡,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身前,放着一个破旧的瓷碗。
那哀婉的琴声,与这小桥流水的景致,与这若有若无的细雨(人工喷雾),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桥上过往的游客,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不忍心去打扰这份宁静。
偶尔,会有人走上前,悄悄地,往那瓷碗里,放下一串叮当作响的铜钱。
老者也不道谢,只是在换气的间隙,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了那如泣如诉的弦音之中。
这一幕让专家们再次停下了脚步。
他们静静地站在桥下,听着那悠扬的二胡声,在水乡的上空久久回荡。
这或许,又是一位“Npc”。
但此刻,没有人愿意去破坏这绝美的风景,沉浸感,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