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走了。
那句不带丝毫感情的“退朝”，像是一道闸门，将帝王的威仪与理智尽数带走。
而当这道闸门轰然关闭的瞬间，被压抑了许久的、属于臣子的愤怒与恶意，便如开闸的洪水般再也无法抑制，轰然爆发！
之前还算“体面”的氛围荡然无存。
一道道冰冷锐利、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剑，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刺向了依旧站在大殿中央的张承志教授。
如果说刚才他们还只是因为“妖言惑众”而愤怒。
那么此刻，他们的眼中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因为他们想明白了。
这个“外来者”所说的“制度”，最终指向的是削弱他们整个阶级，整个士族门阀的权力！
这是在刨他们的根，掘他们的祖坟！
这是你死我活的阶层之争！
“嘿！”
一声粗野的、仿佛从胸腔中炸响的暴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人群中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蛮横地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几名文官，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正是那位卢国公，程咬金！
这位年过半百的“混世魔王”此刻脸上再无半分插科打诨的谐趣。
他那张写满了风霜与战火的脸上满是暴戾之气，一双铜铃般的环眼瞪得溜圆，死死地锁定在张承志的身上，那眼神就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猛虎看到了闯入自己领地的一只绵羊。
“你这老东西……”
程咬金走到距离张承志不过五步的地方站定，他上下打量着张承志那瘦弱的身板，咧开嘴露出了一口有些发黄的牙齿，笑容却比恶鬼还要狰狞。
“读了几本酸文，就敢在陛下面前指点江山，胡说八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那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捏得“嘎巴嘎巴”作响。
那清脆的骨节爆鸣声在这安静的大殿内显得格外的刺耳，也格外的令人心惊胆寒。
张承志教授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刷”的变得惨白。
在刚才那场唇枪舌剑的“文斗”中，他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学识与风骨做到不卑不亢。
但此刻当他面对的是这种最原始、最纯粹的暴力威胁时，那种源自于知识分子骨子里的、对于“武力”的本能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在微微发软。
“程将军！您……您想做什么？！”
张承志身后的那几位学生终于从那巨大的恐惧中挤出了一丝勇气，他们壮着胆子挡在了自己老师的身前，如同几只护着老母鸡的可怜雏鸟。
“做什么？”
程咬金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他那魁梧的身影几乎将张承志和他的学生们完全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水与铁锈味的沙场武夫的强悍气息扑面而来。
“俺老程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你们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他伸出一根粗壮得如同胡萝卜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最前方那位男博士生的鼻尖上。
“俺只知道，谁要是敢让陛下不痛快，敢在这里妖言惑众，乱我大唐的江山……”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森然可怖。
“俺这双拳头，就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话音未落，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向前一探！
“啊——！”
那几位学生吓得尖叫出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而他们身后那数百名游客也彻底炸了锅！
“我的天！”
“他……他要打人？！”
“疯了！疯了！这Npc……要打人了！”
恐惧如同瘟疫在人群中疯狂蔓延！
所有人都忘了。
他们忘了自己是在一个名为“青瑶山庄”的主题公园里。
他们忘了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耗资巨大的“演艺”。
他们忘了对面站着的只是一群由人来扮演的Npc。
在这一刻，他们就是一群误入了古代朝堂，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政斗”的可怜人！
那股来自千年之前最原始、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强权与暴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狠狠地撞击在他们这些生于和平年代、长于法治社会的现代人的心灵之上！
不少女游客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而一些男游客则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妻子、孩子护在身后，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与恐惧。
整个含元殿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修罗场。
然而，就在这片被恐惧所笼罩的混乱之中，却有一个特殊的存在。
一个脸色同样发白、双腿不住颤抖，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一团名为“亢奋”的诡异火焰的年轻人。
他的名字叫赵广，是一名拥有数百万粉丝的专业旅行vlog博主。
他的职业让他去过世界上很多人迹罕至的地方。
他见过非洲草原上角马前赴后继的天国之渡。
他见过亚马逊雨林深处最艳丽也最致命的毒蛇。
他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奇迹与疯狂。
直到今天。
直到此刻。
他才发现自己以前见过的所有，加起来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幕的万分之一！
他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几乎要烧起来了！
恐惧？
当然恐惧！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膀胱都有些不受控制！
但是在极致的恐惧之上，却是一种更为极致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狂喜与兴奋！
他在见证历史！
不！
他就在历史之中！
这个疯狂的念头让他克服了那足以让普通人瘫软的恐惧。
他颤抖着举起了自己胸前那台专业运动相机。
他死死地按下了录制键！
镜头在剧烈地晃动。
透过那小小的取景框，赵广看到了一个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画面中，程咬金那张狰狞暴戾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每一个毛孔、每一道皱纹都清晰可见！
他那只如同鹰爪般的大手正抓着一名博士生的衣襟，轻而易举地就将那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给提离了地面！
而画面的背景里，是张承志教授那张充满了惊骇与绝望的苍老脸庞，是其他游客们那一张张扭曲恐惧的面孔，是这座金碧辉煌却又充满了血腥与杀机的含元殿！
“疯了……疯了……”
赵广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如同梦呓般喃喃自语。
他的嘴唇在哆嗦。
“这不是特效……这不是演戏……”
“这他妈的就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却又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刺破了这混乱的场面。
“住手！”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位引领他们进来的白面无须的中官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场间。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宫廷内侍的阴冷威严。
“程将军。”
那中官看着程咬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陛下有旨。”
“让咱家好生送这些‘远客’出宫。”
“您这是要抗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