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安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其实在开口邀请他们的时候,他便已猜到,孙文石与杨辉八成会有所打算。
只是没料到,宋桐竟也愿意出来投身于此。
虽说士子,一贯看不起商贾之事。
既然他们留下,定然是明白来他这里做事的含义。
三人的品性,林向安心里有数。
两世加起来的阅历,若连身边人的言行心思都看不透,那可真算是白活了。
于是林向安含笑点头,道:
“今日能得三位相助,于我而言,是莫大的荣幸。”
话虽亲近,但林向安心里明白,情分归情分,做事却要说清楚。
否则一旦出了差池,反而会伤了彼此情谊。
为了他们,也是为了自己,必须替这段合作,先铺好一条最稳妥的路径。
沉吟片刻,林向安这才开口道:
“正因你们是我至交,所以更不能虚言相哄。
京师之地,龙蛇混杂,远比想象复杂。
若要成事,既需根基,也得留退路。
依我之见,你们有两条路可选。”
三人心下早有准备,并未因情分而妄自期待。
孙文石率先点头道:“向安兄,请直言无妨。”
宋桐与杨辉也一并点头,脸色认真。
林向安便一一道来:
“其上策,是留守根基,充当我的心腹。
乌程县是我等根本之地,也是皇差粮源所在,比京师更显要紧。
我此行北上,便需要绝对稳妥之人留守于此。
此处须得人总揽收购、仓储、账目,更要协调地方事务,应对官府、落实契约等诸多事。”
顿了顿,林向安随即补充:
“其下策,便是随我即刻北上。
但我得直言,京师立足不易,你们得从文书、学徒做起。
既要耐得清苦,又得守得规矩。
你我之间也需刻意保持距离,免得旁人诟病徇私。
待你们历练一两年,熟悉业务,我方能重用。”
这并非林向安有意为难他们。
京城物价高昂,哪怕同窗交情再好,他也不能包揽他人全部生活。
若是他们真有过人本事,能服众,那自当另当别论。
可若只是凭关系,就贸然委以重任,日后如何让人心服?
“你们不必急于答复,可先考虑几日。待想好了,我再派人替你们安排。”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
“你们大可放心,若做得出色,通过考核,自会有升迁,不会埋没。”
三人听罢,面露思索,神色各异。
孙文石身子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缓缓开口:
“向安兄,你能直言,这便是最大的情分。
留守乌程、总揽事务……此间干系之重,我不难想象。
只是我素来未经手过如此大的买卖,心中实在忐忑,怕有负你所托。”
林向安心中微微一笑,其实他对孙文石颇有信心。
此人擅长打探消息,又善于与人打交道,稍加锻炼,便能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管理者。
“忐忑是人之常情。我初接敕令时,心中亦是惶惶。
但正因如此,我才更愿托付于你。
你性情沉稳,心思细密,又善结人脉。
你要做的,并非亲自逐一记账,而是用人、协调、决断。
我北上后,会留下一位精于账目、仓储的老掌柜辅佐你,
京师的账房也会定期同你核对。
你只需与县衙书吏、各处收购点打交道,
安抚乡民,确保契约落实。
此事非一朝一夕,但若你愿学,敢试,终能独当一面。
你意下如何?”
这是留给孙文石的成长空间。
将来若真考中举人,他要应对的,差不多也是这些人和事务。
只是地位不同,这些人态度会有所差异罢了。
见是有人协助,孙文石倒是放心了,点点头,并没有再追问。
旁边的宋桐眼中微光一闪,忽然开口:
“向安兄,若去京师从学徒做起,我并不怕清苦!
只是……你方才说,要‘刻意保持距离’,
莫非到了京城,反倒要装作与你不相识?”
他的反应,让林向安心头一动。
没想到,宋桐竟生出想要远离家乡的念头。
林向安轻叹一声,语气诚恳:
“非是装作不识,而是公私必须分明。
在此处,人人知你我同窗,你行事自有三分便利。
可京师不同,龙蛇混杂,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安平粮行。
若你我一到便形影不离,只会惹人猜疑。
倒不如你凭本事立足,三个月或半年之后,人人都知你能干,
再由我提拔,便是水到渠成。
如此一来,旁人既说不得我任人唯亲,也无人敢轻视。
也是你将来能挺直腰杆做人之基。”
说到底,这既是林向安对同窗的尊重和保护,也是他行事的底线。
底线立住,外人自会明白他的规矩。
倒是杨辉眉头微蹙,更关心现实问题。
“向安兄,若是留守乌程,这薪俸……以及你方才说的考核、升迁,又是如何章程?”
这问话,倒也正合他一贯务实的性子。
林向安点头,神情郑重:
“你这一问,正中关键。
留守乌程,乃是独当一面的大任,薪俸自不会薄待。
初步定下‘月钱 + 奖银’的模式。
月钱不会低于县里同等水平。
年底时,再视这一年粮行在乌程的收益,
我会拿出纯利的一成,作为驻守人员的奖赏。
做得越好,粮收得越足,成本控制得越稳,分红便越丰厚。”
他稍稍停顿,语气更为严谨:
“至于考核,每季度京师总号都会派人稽查账目、巡视粮仓,
评定‘上、中、下’三等。
若能连续得‘上’,不仅分红加倍,将来业务扩张,
新的州县负责人,也会优先从你们中选拔。”
说罢,他目光缓缓掠过三人,大致讲解了安平粮行的架构。
然后总结说道:
“江南,乃至整个两浙,将是我事业的根本。
这里的负责人,份量不亚于京师。
所以说,是留在故土,执掌一方,从无到有建立功业;
还是去京城,从细微处学起,博取一个更广阔的前程?
二者并无高下,只在于你们心志与性情所趋。”
最后,他收起话锋,声音放缓:
“正如我方才所言,不必急于答复。
且回去与家人商量一二,三日后再给我答案。
无论如何选择,你我同窗之谊不变。”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孙文石听到林向安这边给出的条件,安排周全,心中反倒生出几分安定。
他轻轻点头,低声自语:“这倒是踏实。”
宋桐却不似他这般释然,虽然京城不易。
留在县里定然受宋家掣肘,处处被压制,不如走远些去闯荡。
哪怕从学徒做起,吃些苦,他也愿意。
杨辉则不同,生性务实,算得明白,也知这并非轻松的差事。
只不过,按林向安所说那般公允,再苦些倒也值得。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微微闪烁,显然在心中暗暗权衡。
三人心境各异,却都被林向安勾起了斗志。
林向安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
能有这种反应,已说明他们并非只冲着虚名而来,而是真心想寻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其实林向安也想好了,若是他们选择加入安平粮行,定然不会亏待。
在他们工作之余,也会鼓励三人继续备考举人。
到时候,他也可以利用手里的资源,给予帮助。
比如提供京城最新的程文时策。
也可以不定期给予他们文章,请人点评。
当然,林向安并未把这个安排说出来。
若是提前告知于他们,仿佛是自己与他们做交易,他并不想这样。
同窗之间,有公有私。
这是他私人给予的帮助,并非求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