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明灭，重明的脸藏在阴影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过了许久，他叹了一口气。
“公主说得对，你我之间并无恩怨。”他说，“可你为什么能活下来呢？活下来的为什么是你呢？”
叶清言默然。
重明忽然话锋一转：“小公主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口中的小公主，是林知许的女儿明羽公主，虽然如今早已没了公主的身份，但他依旧没有改变从前的称呼。
“小公主自从那夜受了惊，便一直不肯开口说话，见了生人便哭，只有我在身边的时候才能安心些。”
说起小公主，他的声音温柔：“我寻遍了京中的所有郎中，请他们为小公主诊治，但他们看过之后都说，小公主的喉咙没有受伤，她不说话，是因为受了惊吓，所以将自己封闭了起来。等什么时候打开了心结，什么时候便能说话了。”
“于是我一直陪在小公主身边，将她的住处布置得与宫中别无二致，去外面买了与从前伺候她的人相貌相似的丫鬟，带她去骑马，去泛舟，去山上野地里疯玩，只求她能早日将那一晚忘掉。”
“小公主渐渐开心了些，一直到前些日子，她忽然说话了。她说重明公公，母妃什么时候回来啊？”
重明坐直了身子，叶清言看到他的眼睛有些发红。
“我哄着她，说娘娘去了远方，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再回来。”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小公主低着头摆弄着衣角，过了一会儿抬起头问我，母妃是不是永远回不来了？”
“她说那时候她听见母妃说，她要回去陪皇兄，她很害怕，想叫住母妃，但是身子动不了，也喊不出声来。”
“她问我母妃是不是不要她了，是不是因为她平日里太淘气，所以才会只要皇兄，不要她了。”
“你明明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拦住她，再让她在悔恨中度过一生么？”叶清言淡淡地问。
“娘娘没有那么爱小皇子的，她与他并不亲近，自从他生下来，就一直是乳母和宫女们带着，但小公主是她亲手养大的。”重明说，“她一直将小公主视若珍宝……当日你若是拦下娘娘，兴许她一时间会伤心难过，但有小公主在身边，她总能恢复的，总能……”
“她不能。”叶清言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那你为何不救他？”重明的语气咄咄逼人，“你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将小皇子一并救出来？你明明能救他的——你若是救了小皇子，娘娘又怎会葬身火海，小公主又怎会日日难过？娘娘对你多有照拂，你为何如此狠心？”
“我和林姐姐，向来都是互相利用而已。”叶清言道。
重明怒道：“你这人简直没有心！娘娘是将你当做朋友的，你却说出这种话来！你实在是……”
“林姐姐曾想杀了我。”叶清言打断了他的话。
重明像是骤然被人掐住了喉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叶清言没有看他，目光落到了桌上的烛台上。
烛火摇曳，发出温暖的光来。
“最初我其实并不知道是谁要杀我，”她慢慢说道，“毕竟那时候的我年纪还小，又一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想杀我的仇家，也早就被我先下手为强了。”
“一直到最后，林姐姐将小公主托付给我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是她。”
因为林知许也是重生而来的。
重生之人有个最大的优势，那便是对未来的“预知”。
而她在林知许眼中，便成了既定的未来中最大的“变数”。
那个时候林知许大约就猜到了她同样也是重生的，她对她动手，想要杀了她，也是为了避免更多的变数产生。
但她也只是尝试一下而已，毕竟那时候她在宫外，而林知许最重要的对手都在后宫之中，能杀了她最好，杀不掉也无妨。
“重明，”叶清言说，“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说了那么多，不过是因为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又不想承受这些愧疚，所以才转而来恨我罢了。”
重明咬着牙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当日你告诉我那水渠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这个念头，但并未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否则你只需要告诉我错误的方向，我就会死在地下水渠里。”
“但你没有，你只是隐瞒了距离。你既想要我死，又知道害死林姐姐的并不是我，我反而对小公主有恩，所以你将一切交给天意。”
“只是我不懂，”她说，“分明才过了八个月，为什么你的态度忽然就变了呢？”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衬得殿中越发寂然无声。
这样的寂静中，重明忽然扯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既知道我要杀你，竟还敢屏退下人，单独与我相见？”
他忽然暴起，朝着叶清言冲了过来。
锦绣一直在旁提防着，动作比他更快，一脚踢在了他的心口上。
重明倒飞了出去，锦绣欺身上前，刚按住了他，忽然就愣住了。
“公主……”她扭过头，对叶清言道，“他死了。”
叶清言心中微叹，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将尸首带下去吧——等等，”她说，“你搜一下他身上，看看有没有留什么东西。”
锦绣将手探进重明的怀中，很快摸到了一封信。
“公主。”她检查过信笺，确定上面并没有下毒，这才呈给了叶清言。
叶清言拆开信笺，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
她按了按额角：“让人带下去，请仵作来验尸。”
锦绣会功夫不假，但绝没到一脚就能将人踢死的地步。
今日去请重明的时候，锦绣也是一进了洛水书铺便瞧见了他。
他显然一直在等着她召见他。
至于为什么，兴许仵作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