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裹在笑蘑菇孢子里飘远时,赖雪正蹲在七城笑核登记台的阴影里。
她指尖抵着太阳穴,推演纹在眼底像活过来的银线,将一叠黄纸符篆的折痕都照得透亮——那是她从城南说书人茶摊底下翻出来的“笑符”,黄纸边缘还沾着花生壳碎屑。
“卜凡!”她捏着符纸冲进野神临时议事堂时,正撞见主角团最不务正业的那位。
卜凡翘着二郎腿坐在门槛上,手里的笑符被折成歪歪扭扭的纸船,正往院外的小河道里放。
纸船刚沾到水,船底就洇开个洞,“噗通”沉了。
“哎你这符质量不行啊。”卜凡头也不回,随手又折了个纸青蛙,“上回赖瑶折的千纸鹤能飞半里地呢。”
“这不是折纸材料的问题。”赖雪把符纸拍在他肩头,推演纹在她眼尾跳得更快,“你看背面——‘打赏1灵石兑现实笑一声’,还有‘包笑三声’‘笑到抽筋保真’。我用笑核溯了三城流通量,这玩意儿已经在地下换粮票、抵房租了。”她拽过块木炭,在青石板上画了串流动的箭头,“打赏原本是情绪共鸣,现在成了‘笑期货’。有人囤符等涨价,有人拿符当钱使——再不管,野神信仰要变成情绪钱庄了。”
卜凡的纸青蛙捏到一半,突然停住。
他低头盯着符纸上的朱砂笑脸,那笑弯弯的,比野神图谱里正经神仙的表情还标准。
“好家伙,”他突然咧嘴笑出白牙,手指戳了戳符纸,“刚废了香火税,又搞起笑票子?行啊,那咱就让这符……一用就臭。”
赖瑶的大嗓门就是这时候炸响的。
她扛着面写着“南荒笑符鉴定大师”的杏黄旗子撞开院门,发梢还沾着街角糖画摊的糖浆:“凡哥!你要的‘专收假笑符,一张换三灵石’的风声,我已经让城西的说书人唱进《野神趣闻三百段》了!现在黑市那帮老财正抱着符纸啃馒头呢,就等明天鉴定会——”她突然瞥见赖雪脚下的炭画,眼睛一亮,“这符要变臭?我这就去买十斤臭冬瓜!”
“臭冬瓜不够劲。”卜凡抄起根竹棍,在炭画箭头最密集的地方戳了个洞,“赖雪,你那剩饭泥偶阵还剩多少?埋鉴定台底下。这符纸一沾地气,就让它喷笑臭孢子——保准拿符的人笑出鼻涕泡。”他转头冲赖瑶挤眼睛,“你去城西破庙,把去年雷劈的老槐树刨半根来,刻成‘鉴定大师’像。越丑越好,最好让骗子看了想笑。”
鉴定会当天,野神祠前的老槐树下挤得水泄不通。
赖瑶扮的“鉴定大师”端坐在破木桌后,脸上涂着锅底灰,头顶歪戴个缺角道冠。
她面前堆着成捆的笑符,全是骗子们从床底、墙缝、咸菜坛里翻出来的“高仿货”。
“这位客官,您这符——”赖瑶捏着张符纸凑到鼻尖,突然捂住嘴,“哎呦喂!这笑是假的!”
话音未落,桌下的泥偶阵“咔”地一响。
无数半透明孢子“呼”地窜进符纸,黄纸瞬间发黑,上面的朱砂笑脸扭曲成哭丧脸,还“滋滋”往外冒酸臭味。
拿着符的胖商人刚要骂,突然“嗝”地笑出声,鼻涕泡跟着喷出来,手里的符纸“啪”地掉在地上,背面赫然浮现一行黑字:“此笑为假,建议重修人性。”
围观人群哄然大笑。
有个戴瓜皮帽的老头拍着大腿喊:“我就说王二麻子那符不对劲!上回他说‘包笑三声’,我买了三张,结果孙子吃坏肚子笑了三声——合着是我孙子帮他兑现呢!”
但真正的硬仗在三天后。
城南最大的“笑商”陈有财不信邪,包下了万花楼办“千人笑符联展”,门口挂着“现场验证,真笑立兑”的红绸。
卜凡蹲在楼顶瓦罐后啃黄瓜,看赖瑶指挥几个小乞丐往楼基底下倒酸菜汁——那是她专门让城外老阿婆腌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酸得苍蝇飞过都要翻跟头。
“凡哥,四角的‘笑能吸尘器’挂好了!”赖瑶抹了把汗,指了指楼檐下四个黑黢黢的陶瓮,“用庙砖磨的粉填的,专吸虚浮笑能。”
“成。”卜凡把黄瓜蒂一扔,“等会他们举符,你就喊‘开坛’。”
展会上,陈有财踩着高跷登台,手里举着张金漆笑符:“诸位!本商的符,用的是终南山的朱砂,昆仑山的黄纸——”
“开坛!”赖瑶的声音从楼下炸响。
陈有财的话卡在喉咙里。
观众席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咯咯”声——有人挠了挠脑门,有人揉了揉耳朵,接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噗嗤”笑出声,她旁边的书生跟着笑,再旁边的老妇人也笑了,最后整个万花楼都笑成了一锅沸水。
陈有财手里的金漆符“腾”地烧起来,灰烬飘到半空,竟凝成一行会动的字:“你买的是笑,还是自己的傻?”
观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拍着大腿喊:“这符比我家二狗子放的屁还臭!”“我孙子昨天尿炕都比这符真!”
赖雪站在楼外的阴影里,指尖快速结印。
笑核溯源系统在她眼底展开,无数光点汇聚成一条金线,最终扎进城北的青瓦院——那是前天名录执事周伯通的私宅。
“找到了。”她低声道,“他让凡人当白手套,自己在幕后收‘情绪税’。”
卜凡的眼睛亮了。
他抄起个泡菜坛冲进青瓦院时,周伯通正跪在佛前数灵石。
“周执事,”卜凡把泡菜坛往他面前一墩,“听说您这‘至尊笑符’能让人笑到抽筋?我帮您验证验证。”
七日后,野神祠前的空地上,卜凡掀开泡菜坛的红布。
坛里浮着张皱巴巴的符纸,原本的笑脸变成了哭脸,正“咕嘟咕嘟”冒泡,泡破时还能听见细弱的声音:“求放过,我不想再笑了……”
全场哄笑。
野神图谱突然金光一闪,周伯通的名字被自动标记成“笑贩·笑到破产真人”,而他那些用来换笑符的灵石,正“叮叮当当”往“野神公益基金”的铜盆里跳。
深夜,紫菱坐在观星台的石凳上,星钥在掌心发烫。
她望着图谱边缘新生成的雾状区域,那里的光纹既不像地脉,也不像人气,更像是……无数瞬间的碎片。
“无价笑域。”她轻声说,“在这里引发的笑,无法被录制,无法被兑换,只存在当下。”
卜凡躺在祠外的狗尾巴草堆里,手里捏着张变黑的笑符。
他打了个响亮的嗝,符纸跟着颤了颤,散出股酸臭味。
“记住喽,”他对着夜空嘟囔,“能卖的笑,都不算真笑。真笑啊……”他突然捂住嘴,耳尖泛红,“都藏在放屁那一瞬间。”
风起时,万千笑符的灰烬被卷上天空,像一场黑色的雪。
有片灰烬飘到紫菱脚边,她刚要弯腰,远处突然传来唢呐声。
那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热闹,像是谁家在办红白事,又像是在迎什么新客。
紫菱抬头望向北方。
星钥里的光纹微微一颤,仿佛有什么模糊的影子,正顺着风,往七城方向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