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迪的话掷地有声,目标明确。
只有一个问题。
“调查笔记在谁那里?”
奥尔菲斯问,
“莱利先生,您知道吗?”
“知道一点。”
弗雷迪摊开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个抽象的图案——大致是一块磁铁,
“我猜测过很多人,他们都值得被托付那本笔记。”
“但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记者携带了那本笔记前往庄园,那么那本笔记,必定交给了十年前最后一场游戏的参与者。”
“世事更替,他们如今都活动的异常低调,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唯有那名靠自己的努力从矿工转职成地质勘探员的坎贝尔先生,仍然在四处寻找机会,不甘就此沉寂。”
“我找过他试探几次,但他的口风很紧,我不确定笔记在不在他手上。”
“我只知道,最后一场庄园游戏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跟您有关系。而在游戏结束后,他们始终保持着某种联系。”
弗雷迪敲敲桌子,
“我可以把地址给您,奥尔菲斯先生。我被拒之门外,您却有极大可能,从他那里套出笔记的下落。”
奥尔菲斯的目光落在纸面上,头也没抬,问,
“勘探员这个职业,跟磁铁有什么关系吗?”
弗雷迪思考片刻,说:“你知道闪金石窟的矿难吗?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那场灾难,让他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他的鼻子两边甚至可以吸附上两块磁石。”
奥尔菲斯似懂非懂,最后拿取点茶点,尝些甜味。
月饼在口中嚼啊嚼,豆沙与饼皮融为一体,味道不错,但是不够软弹滑溜。
比起东方的甜点,奥尔菲斯还是更喜欢太妃布丁。
可惜,那位勘探员偏好的烤牛肉配布丁,完全不是布丁。
更准确的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务实的,用面糊烤制的面包类食品。
之所以说务实,是因为这是一道诞生于平民之手的菜肴——
为了不浪费珍稀的肉,家庭主妇们学会在烤肉盘下面额外放一张摊开的面糊。
这样随着烤肉的制成,肉类的油脂也能滴到面糊中,面包体膨胀的宛如一块布丁的同时,更会发出一种香喷喷的,夹杂着肉与小麦风味的美妙气韵。
烤好的面饼中间略显空荡,这个时候再往上面随便铺点肉与土豆蔬菜,就是一道物尽其用的大餐。
用最少的食材,喂饱最多的人,不浪费哪怕一滴肉汁,就是烤牛肉配布丁这道名为“布丁”的肉菜意义。
比起面对蓬松中空的面包体,不知道从何开刀的奥尔菲斯。
脸上有着一块红疤,穿着异常方便行动的勘探员明显吃惯了这道菜——
他一叉子戳破表象,把吸满汤汁的面皮裹着肉往嘴里塞。
烤牛肉配布丁的表皮受到高温的烘烤,在带着满满的动物油脂香气时也异常的香酥。
其内里的多孔结构使它本体的口感尝起来像是一块微甜的蛋羹,有着蛋奶独特的类蛋糕感,偏偏底部泡在汤里的那部分,又显得湿润而醇厚。
勘探员吃的很开心,三下五除二,他就把最后几块,也是最精髓的几块,小心翼翼的盛了起来——
烤牛肉配布丁吃到结束,恰恰是最美味的时候。
剩余的简直像一块放在肉汤里熬了三天三夜,吸满了所有食材的精华,带着无法抵挡的魅力出锅的软甜白面包。
勘探员满足吃掉最后一口,瞥眼才开个头的奥尔菲斯,说:
“这种烤牛肉配布丁要趁出炉的时候吃。冷了就会变软,面包胚也会变塌,撑不起其余食材了。”
“哦哦。”
奥尔菲斯点点头,压力有点大。
原因很简单,奥尔菲斯现在是侦探人格,但按照弗雷迪的说法,认识勘探员的是庄园主。
为了拉近关系,奥尔菲斯在装。
他在心里疯狂揣测庄园主这个时候会做什么,有点拿捏不定,只能先维持用餐的礼仪。
幸好这种“布丁”味道属实不错,奥尔菲斯慢吞吞的吃完了。
和勘探员尝到的相反,奥尔菲斯的最后几口,冷掉的肥油凝在软掉的面包上,一言难尽。
这让奥尔菲斯吃的有点想吐。
考虑到庄园主不会做出当着别人面吐掉别人点的菜品这种事,他硬生生忍了下来,唯恐被看出破绽。
提醒了一次,却仍旁观着奥尔菲斯吃掉完全冷透的烤牛肉配布丁的勘探员心情颇好。
给侦探留下沉默寡言初印象的他,难得主动道:“很久不见了,找我是有新活干吗?”
“新活?”
奥尔菲斯眉毛一跳,结合记忆中爱丽丝曾说过的话,很快反应过来庄园主和勘探员最初是雇佣关系。
他咳嗽一声,含糊道,
“当然。”
“具体情况过几天才能跟您说,坎贝尔先生,改天约个时间吧,您把之前参与那场游戏的人叫上,我们找家咖啡馆细说。”
说出这话的时候,奥尔菲斯心里在打鼓。
他不确定这位勘探员会不会答应,如果不答应,又会提出什么样的问题。
奥尔菲斯在心里反复思考着对策,从中选择最适合庄园主反应的。
“可以。”
出乎意料,勘探员直接答应了下来,
“但他们可能聚不到一块。您是想先见克雷伯格先生,还是普林尼夫人呢?”
两个没听过的姓氏。
奥尔菲斯思路一卡,忽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位先生,一位夫人,先见那位?
对了,见不见的有什么关系?重点是笔记!
“当然是,与那位记者关系最好的。”
奥尔菲斯迅速抓到重点,意有所指,
“想必您知道我在说谁,您向来是最让我省心的雇员。”
庄园主的风格,不就是优雅的说谜语,让别人来猜吗?
猜对了是大胆,你竟然敢窥伺我的想法,此子断不可留。
猜错了是愚蠢,你竟然不懂我的心意,此子断不可留。
是死是活,好话赖话,皆在掌权者的一念之间。
“发言还算有趣,就是表情太过了。”
勘探员笑了起来,好像看穿了奥尔菲斯的伪装,
“那家伙可不会把傲慢这么直接地写在脸上。在有所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很温和,很善解人意,进退皆有度。”
侦探的小心脏咯噔一下。
勘探员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他答应了奥尔菲斯的要求,请他三天后再到这家餐馆来。
“您会把他们约过来?”
临出门,奥尔菲斯忍不住问。
“不,是您在这里请我吃顿便餐,用完餐后我再带您去登门拜访。”
勘探员一边结账,一边摇头,
“那两个,一个比一个讲究。路边餐馆会弄脏他们的丝绸手套和质地精良的大衣。”
不等记忆一片空白,为此感到心虚的奥尔菲斯追问,勘探员正了正帽子,扬长而去。
他明显经常在外奔波,腿脚很利索,没几下就消失在了街头,徒留侦探等待三天后的见面。
事实上,勘探员说谎了。
并不是不能约到一起,而是要看其他人的意思,可能会有人拒绝出席。
勘探员不屑去承诺办不到的事情,毕竟诚信是成功的基石。
在见过侦探后,当晚他就叫上了最后一场游戏的参与者,在某人的家中相聚。
“那白痴真回来了?”
说这话的男人舀起一勺法式炖蛋,纯白的眼睫毛垂下,对待菜肴的举动像是在对待钢琴那般优雅。
“约我见面的是那个一无所知的侦探,但他的模仿,至少能证明那位慷慨的雇主苏醒了,并且和侦探有过一定的交流。”
勘探员随口回答完,接着道,
“弗雷德里克,你要去见见他吗?毕竟你们之前的关系最好,有着一定的世交渊源。”
“我不想见没有自主的空壳,浪费我的口水,浪费我的人生。”
被点名的作曲家摇头,转而看向坐在对面,以黑纱覆面,身材高大的沉默女人,
“梅莉,你怎么说?”
人到中年,在圈内声名远扬的昆虫学者同样拒绝了——
“二位知道的,我和他的关系并不算好。他是我亡夫的故友,不是我的挚友,何必去见?”
“诺顿,请问您能帮我递一下蜂蜜吗?我想把它加到我的汤里,谢谢。”
眼见两人接连拒绝与奥尔菲斯见面,勘探员不急不忙,一边把蜂蜜递给昆虫学者,一边悠悠道:
“哦,对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
“他要见的不是他的熟人,而是我们之中,与那位记者关系最好的人。”
此言一出,另外两位齐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与记者关系最好的人?”
这个问题,让作曲家的表情有点复杂,
“失礼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位小姐是真正的德罗斯小姐。我们父辈的关系尚可。”
“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延续父辈的情谊。但德罗斯小姐回归的实在是太晚了,我并不了解她。”
“很遗憾,他找错人了。”
比起作曲家斟酌后的再次拒绝,昆虫学者犹豫了一下,问:
“诺顿,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见与记者关系好的人吗?”
“他没有说,但我能猜得出来。”
勘探员颔首,
“我曾三番五次的被一位律师打扰,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打听当年那本笔记的下落。”
“我什么也没有说。但那名律师并不死心,后面搬到了侦探的隔壁,等待着一个机会。”
“你们一直派人监视侦探的动静,十日一报。而他在之前毫无振作的迹象,现在又突兀找上门。”
“我猜测那位慷慨的雇主可能就是这几天醒的,他与侦探的交流,让侦探把人生的重点放到了当年那名记者身上。”
“律师绝对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手头上的情报共享给了侦探,所以侦探才能那么快找到我们这。”
勘探员肯定道,
“顺着这个逻辑,我们可以得出——与其是想见我们叙叙旧,他更想拿到那本笔记!”
这通分析让另外两个人礼貌鼓掌,作曲家道:
“不错,我就知道侦探压根没想起我们是谁,更令人火大的是我们熟悉的那个庄园主好像也略过我们了,不然至少提醒侦探一句呢?”
昆虫学者搅了搅加完蜂蜜的汤,慢悠悠道:“一点都不令人失望,我们在他心里的地位大约是黄蜂吧。”
“蜜没看到多少,纯吵人。”
勘探员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回正轨,
“当黄蜂也好,当蜜蜂也罢,总归为自己打算考虑一下。我们是否要把那本笔记给他?”
“还有,我已经答应了他会为他引荐一个人,你们自己决定谁应付下。”
是的,那本笔记不在某个人手中,而是由三人共同保管着。
面对勘探员一锤定音的要求,作曲家撇过脸,昆虫学者只好无奈开口:“把他带我这来吧。”
“事先说好,既然要我出面了,那笔记的归属也由我决定。”
说到这里时,昆虫学者看向勘探员。
她察觉到了勘探员的躁动。
虽然还不清楚侦探要笔记做什么,但敏锐的嗅觉已经让他们闻到风雨欲来的沉重潮气。
相比于其他人,更渴望改革与变动的勘探员在立场上已经无形偏向于侦探。
长年不得志的作曲家或许也有点,但出身与性格让他谨慎发表着看法,不激进,不拒绝,先观察局势。
对目前生活最满意的昆虫学者一边判断着众人的心思,一边道:
“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不是一本普通的笔记,而是庄园所有人的过往。”
“究竟要不要交出去,我需要看他的表现,看他要做什么。”
“诺顿,请帮我约到大后天下午三点,那正是下午茶的时间。”
“我可以给他一盏茶的时间,让他诉说,也让我来摸清他的底细。”
昆虫学者补充,
“当然是针对那位侦探。”
这句补充让另外两人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是毫无疑问的答案,谁能用一盏茶的时间弄清楚庄园主在想什么呢?
作曲家用完炖蛋,最先放下刀叉——
“失陪了,考虑到诺顿带来的消息可能会让我失眠,我今天晚上需要更早的入睡。”
“二位慢用。”
“稍等,带我一个。”
随之停下进食的诺顿,他晚上还有事,急匆匆吃完就要出门,正好跟作曲家一块走。
只剩下昆虫学者,盯着眼前没动多少的汤,出神思索着什么。
良久,已经变得空荡的餐厅才传出一声叹息——
“爱丽丝,你没有料到最先找上门的是侦探吧。”
“抱歉,你让我拒绝小说家与庄园主的任何请求,但侦探不属于他们。我也想听听奥尔菲斯先生的‘本我’,在多年后又要寻找什么。”
“如果他所祈求的仍是你,那我们这些年幻想过的那个场面,说不定真会实现。”
“希望我收到的是好消息,别浪费弗雷德里克重谱的《重逢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