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落再次来到人间。
距离上一次来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整个世界又有了一番变化。
他走在大街上,举目四望,曾经熟悉的那些建筑,如今只剩下三五老旧的高楼。
路过医院门口的花店,阎落买了一束花。
医院最高层的高级病房里,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已经很虚弱了,却执着地睁着眼盯着房门的方向。
走廊里,并肩坐着两位老人。
“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世上真的有鬼差?”陶野拄着拐杖,曾经高大的青年如今佝偻着背。
赵宇昂点了点头,“其实,我们都见过他的。”
陶野回忆起来,“你是说……”
赵宇昂按住陶野的手,偏头看着身边掠过一阵风,就当是打个招呼了。
“今天太阳很好,我们下楼散散步吧。”
陶野也好似觉察出了什么,他反手握住赵宇昂的手。
两个人老人相互搀扶着往远处走去。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医院长廊上时,尽头处的病房门口显露出一道身影。
阎落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捧着一束灿烂的向日葵,缓步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那个近乎枯萎的身影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心电监护仪上也跟着出现起伏,裴念安那双因为年老而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突然清亮起来。
他挣扎着将氧气面罩摘下,笑着看向来人。
“你,来了。”
阎落一步一步走近。
他仍记得,初遇时,裴念安那张稚嫩的脸,可如今,面前的老人垂垂老矣,形容枯槁,只依稀从那双眸子里闪动的光还和当年一样。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裴念安的眼神平静又温柔。
阎落只是轻轻地将向日葵放在病床旁的玻璃瓶里。
他一言未发,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曾经寡言少语的裴念安如今却成了一个话痨,他笑着看着阎落。
“老赵告诉我,我只要平平安安活到老死的这天,你就会来看我。
打那天起,我就开始盼啊等啊。
我小心翼翼地活着,又开开心心地等死,
人总是会有死的那天的对吧,我总是,会再看见你的。
这么想着,我就一点都不怕死了。”
裴念安笑着,不自觉眼泪却落了下来。
阎落静静的看着裴念安。
很奇怪,明明人应该是怕死的,可偏偏他见过那么多不怕死的人。
如荀梦一样,笑着走向地府,如隋封一样,被执念吞噬,如孔烨一样,用命赌一个可能……
还有眼前的裴念安,一辈子都用来等一个人。
“值得吗?”
哪怕他们等啊盼啊的那个人是自己,阎落还是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人的一生虽然短暂,但也有几十年,而他和裴念安相处的时间不过三个月,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强大的执念呢?
那执念大到,连灵魂上都镌刻着思念,这也是为什么阎落不得不走这一趟的原因。
如果说其他鬼差勾人都是随机分配的业绩,那裴念安这种,生魂上已经刻下记号的,就相当于提前和阎落签订了合同。
“你来,一切都值得。”裴念安笑着,“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裴念安看着那个他爱了一辈子的身影,眼眶泛红。他爱的那个人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啊,所以才让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
天边的太阳快要下山。
病房里的心电图归于直线。
阎落伸出手,那垂垂老矣的老人在这一瞬间,脱离那具年迈的身体,重新变成了年轻时的灵魂。
尽管身体已经衰老,可灵魂应该年轻。
年轻的裴念安笑着握住阎落的手。
“我们现在下地狱吗?”
裴念安笑眯眯地问。
阎落问他,“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憾吗?”
裴念安看着阎落,其实他这一生在死的这一刻已经终于圆满了,哪里还有什么遗憾呢?如果说非要有什么贪心的话……
他偏头往外看去,粉色的夕阳美的像一幅画。
“我想和你一起晒一晒太阳。”
阎落点点头,他没说,死去的鬼魂是不能长时间在人间逗留的,更不要说晒太阳了。
他只是牵着裴念安的手,踏出一步,便到了大街上。
无法回应这样的深情,总要留点时间吧。
这会儿正是下班的时间,按照往常大家都在蒙头往家赶着,但因为今天的夕阳太美了,路上的行人三三俩俩地停下脚步,仰头拿着手机拍着。
阎落和裴念安穿行在人群里,两只手紧紧地握着,生魂太脆弱,必须在鬼差的庇佑下才能行走于人间。
裴念安勾了勾嘴角,明明已经活到七老八十的年纪了,早就已经阅尽千帆,但在被喜欢的人牵着手的时候,心还颤抖得厉害。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直到天边最后一抹粉色也消失了,天彻底黑了下来。
他们就这么走过了黄泉路,走到了鬼门关。
鬼门关前站着一道身影,黑色的披风比夜色还要深邃,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阎落和裴念安交握的手。
阎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厉泉,他刚想松开手,却被裴念安拉住。
裴念安不知道厉泉是谁,但他看的清楚,阎落看向厉泉的眼神。
于是转过身,当着厉泉的面,给了阎落一个拥抱,他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喜欢他对不对?”
阎落低垂下眼,有些慌乱,下意识否认,“没有。”
看见他这副表情,裴念安笑了。
“我的鬼差大人,你知道吗?这世上除了死,还有一样东西,是无法抗拒的。”
阎落迎上那双眼睛,不明所以。
“是爱,爱和死一样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