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住长生裤腿的那条藤蔓不知是因为吸收了鲜血产生了异变,又或是被激发出了潜藏的凶性。
它此时紧紧缠住长生的腿,尖刺嵌入皮肉的同时,整条藤蔓迅速膨胀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因为头疼还在愣神的长生就被它拖出了几十米的距离。
孔昭意赶忙想追,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再次呕出一口血,双膝无力地跪倒在地。
这时,茂密的树林中渐渐浮现一个高大的黑影——是康乐!
为了躲避洗澡,康乐几乎快要跑出林子。
但却又在风中隐约嗅到了一丝孔昭意血液中的独特味道。
于是它撒开四蹄,碾过了不少异化植物,顺着那股独特的气味,找到孔昭意所在的地方。
此时的孔昭意看见了康乐就仿佛看见了救星,喘着粗气,手指着长生被拖走的方向。
“快……快去追长生……她要进阶了,带着她躲起来。”
康乐金色的竖瞳黏在浑身是血的孔昭意身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却犹豫着不肯走。
直到孔昭意急切地拍了一下地面,费力地吐出一句:“快去!我死不了。”
它才终于像是一阵风一样追着长生消失的方向追去。
康乐走后,孔昭意才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一样,虽然她的异能只是个移动背包,但康乐这些年的进化却是十分可观的。
她们能这样自由自在地藏身于满是异化植物的山林间,就是因为康乐浑身都散发着强悍异化兽的气息。
孔昭意费力地翻过身,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
盯着茂盛的枝叶间漏下来的零星光影,孔昭意的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她甚至觉得,哪怕此刻死了也算是解脱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孔昭意目光冷了下去,在那个身影靠近自己之前,将刀尖微微挑起,对准来人。
“怎么?要给他报仇?”
凑过来的是那个能够用异能给人增幅的年轻女孩,她脸上还带着赏金团长身死时绝望的泪痕。
但她手里却拿着从树桩上费力撕下的坚实树皮,以及一些从衣服下摆撕下来的布条。
那双眼睛里有些忐忑,但最后还是舔了舔嘴唇,缓缓蹲下身,将树皮里里外外展示给孔昭意看。
“我砍不动那些树,但是这个树皮很硬实,可以给你固定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将掰成两块的树皮摆在孔昭意的身侧,让它尽力贴合她的身体,最后再用布条缠好。
“我……我看别的异能者也是这样应付的,应该过几天就能长好。”
“队长手劲大,平时经常会把队里的新人弄伤,他们都是这样养伤的。”
年轻女孩那双眼睛里有悲伤和绝望,却没有任何愤怒与憎恶。
孔昭意缓缓放下了刀,静静地盯着她,直到她手脚麻利地将布条系好。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年轻女孩听见孔昭意问她名字,先是一愣,然后低下头苦涩一笑。
末世以来,已经很久没人叫她名字了,那些人只会用一些淫秽、下流的词称呼她,就算不那样叫,也顶多是和那个已经死掉的赏金团长一样,叫她“那个谁”。
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咽下那些苦涩、屈辱的回忆,她勉强一笑,开口说道:“我叫薛柠雨,柠檬的柠,下雨的雨。”
薛柠雨定定地看着孔昭意刀尖上已经凝固的鲜血,踌躇一阵才轻声开口。
“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不会报仇,我也打不过你。”
“我其实很羡慕你,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这样……或许我也……能当个人。”
“我经常觉得自己很下贱,明明那些人……”
“但是为了一口吃的,我就……”
薛柠雨的声音十分轻柔,即便带着哭腔也像是害怕惊扰谁一样,只敢含在唇边。
伴着山风拂过林间拨动树叶的沙沙声,孔昭意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她此刻的确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如果,当初我不是选择跟他走,而是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就好了。”
“起码,我死的时候还是个人。”
薛柠雨就这样安静地抱着膝盖,坐在孔昭意身边轻声说了许久。
或许是太久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薛柠雨将自己这几年来心底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地宣泄了出来。
那些情绪中带着对自己极度的贬低和厌恶,以及对赏金猎人团里所有人的反感和憎恨。
可即便如此,她的声音也像个躲避狼群的兔子一样,轻得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真抱歉对着一个伤患说了这么多。”
“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要相信任何男人的好心,他们都是贪得无厌的野兽。”
薛柠雨用袖口动作轻柔地将孔昭意唇边的血迹擦干净,眼中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还是滑落下来。
“我这样肮脏的人生已经足够了……我不想再……”
随后,她站起身,朝着那个树桩走去,那里有她只有出任务时才被允许拥有的一把小匕首。
“都是为了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也不分高低贵贱。”
意识模糊的孔昭意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些薛柠雨的回忆,其实就算她不说,光是那些伤痕,也足够说明一切了。
但她并不觉得那是什么耻辱,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么?
薛柠雨的脚步一顿,她转过头去看着已经昏迷的孔昭意,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脚走向树桩,捡起地上的匕首。
她拿着匕首折返到赏金团长的尸体附近,盯着那颗在末世里相处几年的头颅,终于情绪崩溃地跪坐在地上。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让他们像那些坏人一样对我!”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崩溃的哭喊过后,薛柠雨将那颗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头摆正,然后利落地抹了脖子。
纤弱的脖颈处喷涌出鲜血,血腥味里藏着她这些年的依赖、恋慕与纠结。
这个世界变得混乱,她的人生也变得混乱。
现在,她才有勇气亲手修正。
浓烈的血腥气勾的异化植物蠢蠢欲动,一些细小的植物根系纷纷探出地面,贪婪地吸收着那两具尸体中渐渐冰冷的血。
忽然,林雾深处传来竹杖叩地的闷响。
一个眼窝深陷的老人拄着青竹杖在枯叶间小心探路,粗布衣摆扫过渐渐舒展身躯的蕨类植物,像艘破旧的船乘着暮色缓缓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