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感到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纯粹由光与影编织的旋涡。时间、空间、甚至自我认知,都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只有那片无尽的、包容一切的白,以及那声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沉重而疲惫的叹息,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回荡。
这叹息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磅礴的意念流,夹杂着无数破碎的画面、难以理解的知识碎片和浩瀚如星海的情感——
他仿佛看到星穹诞生又湮灭… 看到青铜宫殿在青焰中崩塌… 看到无数形态各异的“门”在诸界生灭… 看到一盏盏或明亮或黯淡的“灯”在黑暗中执着燃烧… 看到无数身影在“规则”下挣扎、交易、沉沦… 看到爷爷林正阳年轻时冷峻的面容和晚年疲惫的眼神… 看到张童炸裂锁链时那决绝的回眸… 甚至看到自己童年时在典当行柜台下懵懂玩耍的景象…
所有的画面最终汇聚、坍缩,指向一个核心——那扇矗立在无尽星空深处的、布满了无数玄奥锁孔的万门之门的虚影!
而他体内那扇剧烈震动、几乎崩碎的“门”,在这浩瀚意念的冲刷下,竟然渐渐停止了哀鸣,如同倦鸟归巢,散发出一种微弱的、却又异常契合的共鸣。那原本疯狂侵蚀他身体和灵魂的“债务”洪流与“锈蚀”同化之力,并未消失,却被这股更加宏大、更加本源的意念强行梳理、约束,如同狂暴的江河被引入了无垠的星海,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能瞬间摧毁他的堤坝。
他成为了“管道”,而非“终点”,这一转变如同闪电般迅速,几乎就在他的手指轻轻触碰镜中锁孔的瞬间便已完成。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白光如洪流般喷涌而出,将他完全吞没其中。这道白光如同宇宙大爆炸时的光芒一般,炽热而耀眼,让人无法直视。
然而,这白光并未持续太久,它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缓缓地消退。随着白光的减弱,那声叹息也如同一阵被风吹散的烟雾,渐渐地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无尽的余韵和深不可测的虚无感。
林风的意识在这虚无的黑暗中飘荡着,仿佛失去了方向。过了许久,他的意识才重新开始聚焦,而首先感受到的便是那股冰冷。
这股冰冷并非之前那种阴冷或者锈蚀的冰冷,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空寂的寒冷。它仿佛来自宇宙的最深处,是一种置身于宇宙真空般的极致寒冷。这种寒冷让人感到无助和恐惧,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无尽的寒冷。
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面巨大的黑曜石镜面之前,但镜中的景象已经完全改变。那片旋转的星空和巨门的虚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断流动变化的、由无数暗金色符文构成的复杂星图。星图缓缓旋转,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光芒,勉强照亮四周。
他正身处一个极其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脚下是无形无质的黑暗虚空,但他却能站立。四周望去,是望不到边际的幽暗,唯有他身前这面悬浮的、映照着符文的镜面,以及镜面周围缓缓漂浮着的、那些来自外界碎片阵列的秩序碎片(青色的千魂灯碎片、白色的净化碎片、暗金色的未知碎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如同黑暗宇宙中孤寂的星辰。
这里就是“门”后?
和他想象的任何景象都不同。没有恐怖的怪物,没有扭曲的血肉,只有无尽的空寂、寒冷,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无数视线(并非生物的眼神,更像是某种规则本身的“注视”)窥探的感觉。
怀中的小女孩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这声音虽然细微,却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一般,瞬间打断了他的观察。
他急忙低头看去,只见小女孩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但呼吸却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些。她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然而那些原本在她身上不断蔓延的锈蚀纹路,此刻竟然神奇地停止了扩散,甚至在她体表那微弱的、源自长明灯的橘黄色光晕照耀下,还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消退迹象。
仿佛这片空寂的空间,有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外界“源点”那活跃的邪异侵蚀。
林风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希望,也许小女孩还有救。然而,就在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剥离感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猛地向他袭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突然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变得软绵绵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瘫倒在地。与此同时,他的灵魂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烈地冲击着,让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变成了一个被掏空了的容器,虽然致命的洪流被成功引走了,但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也仿佛被一同洗涤了一遍,变得异常透明和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灵魂深处那“司簿”与“掌灯”的印记也变得黯淡无光。
更让他心悸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与那本遗尘账簿、与那盏长明灯之间那微妙的联系,变得极其遥远和微弱,仿佛隔了无数个世界!只有怀中那本爷爷的笔记,还散发着一丝微弱的温热,提醒着他过去的真实。
他现在所能依靠的,似乎只有自己这具残破的身躯,一点点长明灯的余晖,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围绕镜面缓缓旋转的秩序碎片上,特别是那几片散发着混沌灰雾气息的、与他体内“门”同源的碎片。
就在他试图伸手去触碰一片最近的、散发着微弱青光的千魂灯碎片时——
嗡!
他面前的巨大镜面,那由暗金色符文构成的星图突然剧烈波动起来!
符文飞速重组、变幻,最终凝聚成一行冰冷的、如同判决般的字迹:
【魂契成立】 【债务承接:确认】 【清偿度:微不足道】 【清算序列:低优先级】 【临时权限授予:“星枢之镜”基础接入】 【提示:依“源律”,需以“质”抵“债”。或寻“源银”偿付。】
字迹闪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绝对的规则意味。
“以‘质’抵‘债’?‘源银’?”林风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这冰冷字迹的含义——它是在要求他支付代价!为他承接小女孩的伤害、为他强行闯入这里、为他此刻的“存在”本身支付代价!
所谓的“质”,很可能就是指他自身所拥有的东西——他的血肉、他的灵魂、他的记忆、甚至是他那扇“门”本身!而“源银”,则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概念。
没等他细想,镜面上的字迹再次变化:
【检测到“低序列门钥”及“未定级灯芯”】 【扫描环境…连接“星轨”…】 【检索可用“质”…】 【检索可用“任务”…】
镜面上的星图再次变幻,无数细小的光点闪烁明灭,仿佛在无尽的知识库中搜寻着什么。片刻之后,几行新的字迹浮现出来,旁边还伴随着一些极其简陋的、如同儿童涂鸦般的示意图:
【可选偿付“任务”检索完毕(基于当前权限及位置)】:
【任务一:清理“星轨”残骸】 【描述:位于当前“镜域”第三象限,坐标K7-β。一处古老“星舰”残骸堵塞了微弱“星轨”路径,需清除或标记。残留能量读数:低。风险预估:低(可能存在结构不稳定及低级虚空蠕虫)。】 【偿付:“源银”微量,或提升“星枢之镜”接入权限1%。】
【任务二:收集“漂散源素”】 【描述:当前“镜域”周边漂散着少量未分类“源素”颗粒(可能是过往“旅行者”遗落或“星轨”扰动产生)。需收集至少三个标准单位。风险预估:极低(注意“虚空静默”对意识的侵蚀)。】 【偿付:依“源素”品质而定,可获得少量“源银”或信息碎片。】
【任务三(高风险):修补“裂隙”】 【描述:检测到当前“镜域”边缘(坐标未知,需自行探测)存在一处极微小的、通向“深层锈窖”的裂隙。微弱锈蚀气息正在渗漏。需进行临时封印。风险预估:高(极易引发不可预测注视及侵蚀加速)。】 【偿付:“源银”少量,并获得“基础防护性咒文”碎片x1。】
看着镜面上浮现的冰冷“任务”和那可怜的“偿付”,林风感到一种荒谬和无力。他就像一个身无分文却欠下了巨额债务的人,被丢进了一个陌生的国度,被告知可以去街头捡垃圾或者参与危险工程来一点点偿还利息。
而且,他从这些任务描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镜域”。这里似乎只是“门”后世界的一个特定区域,或者说是一个中转站?而“星轨”、“虚空”、“深层锈窖”这些词汇,更是暗示着一个远超他想象、广阔无边且危险重重的未知世界体系。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气息微弱的小女孩,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空荡荡的身体和灵魂。
没有选择。
要想活下去,要想让她活下去,他必须接受这里的“规则”。
他的目光落在了【任务二:收集“漂散源素”】上。这是风险最低的任务,似乎更适合他目前的状态。
当他集中意念在【任务二】上时,镜面星图再次变化,显现出更加详细的指引,甚至标出了几个光点的大致方向,最近的一个就在他左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仿佛不含有任何能量的“空气”,抱着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方向“走”去——在这片虚空中,移动更像是一种意念驱动,而非实际的步伐。
黑暗中,只有镜面和他周围那些碎片提供的微光,能见度极低。那种被无形之物“注视”的感觉始终存在,令人毛骨悚然。偶尔,会有一两道无声的、冰冷的能量流如同幽灵般从远处掠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终于,在虚空中“飘行”了一段距离后,他看到了第一颗“源素”。
那是一小片指甲盖大小、不断变换着柔和色彩的晶体碎片,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内部仿佛有星云在旋转,散发出一种纯净而微弱的能量波动。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片晶体。
嗡。
晶体瞬间化作一道暖流,融入他的指尖,带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充实感。同时,他面前虚空中自动浮现出一行提示:【收集到未分类“源素”x0.7标准单位。】。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警惕,开始向着下一个光点移动。
第二个光点稍微远一些,光芒也更加黯淡。当他靠近时,发现那是一小团不断扭曲变化的、暗银色的金属液滴,它似乎拥有简单的意识,试图躲避林风的靠近。
费了一点功夫,林风才用意念将其捕捉。液滴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收集到未分类“源素”x0.9标准单位。】
还差最后一个单位。
根据指引,第三个光点位于更深处的一片漂浮着的、巨大的、如同某种生物骨骼般的怪异残骸附近。
当他靠近那片残骸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苍凉气息扑面而来。残骸巨大无比,质地非金非石,表面布满了巨大的撕裂痕迹和某种腐蚀留下的孔洞,仿佛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惨烈战斗。
第三个光点,就在残骸的一个巨大裂口深处闪烁着。
林风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小女孩,小心翼翼地飘入了那道裂口。
裂口内部更加黑暗,充满了细小的、冰冷的尘埃。那个光点就在前方不远处,是一枚半镶嵌在残骸内壁上的、乳白色的、如同某种种子或宝石般的东西,散发着温和的光晕。
就在他伸手即将触碰到那枚“源素”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身旁那冰冷的残骸内壁,突然剧烈地蠕动了一下!仿佛这巨大的骸骨突然活了过来!
紧接着,内壁上一道原本看似普通的阴影猛地裂开,露出一只完全由深邃的黑暗和冰冷恶意构成的巨大眼睛!
那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虚无,死死地盯住了近在咫尺的林风和小女孩!
同时,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从那眼睛中爆发出来,并非物理上的吸力,而是直接针对灵魂和意识的拖拽!仿佛要将他们的存在彻底吸入那永恒的冰冷虚无之中!
林风只觉得自己的思维瞬间变得迟滞,意识如同陷入了冰冷的泥潭,正在被强行剥离身体!怀中的小女孩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体表的灯光剧烈闪烁!
是陷阱!这残骸本身就是一个潜伏的猎食者!那“源素”是它的诱饵!
危急关头,林风体内那扇刚刚平复下来的“门”再次被动激发,剧烈震动,释放出混沌灰雾试图抵抗那吸力!爷爷的笔记也再次发烫!
但这次的敌人太过诡异和强大!那冰冷的吸力无视了大部分的防御,依旧牢牢地锁定着他们的灵魂核心!
就在林风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失去意识,被拖入那黑暗眼眸的刹那——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虚空潜猎者”活动!】 【基于“临时权限”,启动最低限度防御响应!】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并非来自镜面,而是源自这片空间本身的规则)!
下一秒,一道纤细却无比凝练的暗金色光束,不知从何处而来,瞬间跨越虚空,精准地击中了那只黑暗的眼睛!
嗤!
没有声音,但林风仿佛“听”到了一声尖锐无比的、充满了痛苦和怨毒的无声嘶鸣!
那只黑暗的眼睛如同被烙铁烫到的冰雪,瞬间收缩、闭合、消失!连带着那股恐怖的吸力也戛然而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风瘫软在虚空中,抱着小女孩,剧烈地喘息(虽然并无实际空气),后怕不已。刚才那一刻,他离真正的神魂俱灭只有一线之隔!
他再也不敢多看那残骸一眼,用尽最后力气抓过那枚乳白色的“源素”,踉跄地逃回了镜面附近的安全区域。
【收集到未分类“源素”x1.5标准单位。】 【任务二完成。】 【偿付计算中……】 【获得:“源银”微粒x3,信息碎片x1(残缺)。】
镜面上浮现出冰冷的结算信息。三点微弱如尘埃的银色光点融入他的身体,带来一丝难以察觉的“充实感”,仿佛欠债的数额被抹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同时,一道杂乱的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似乎是一幅残缺的、指向某个未知坐标的星图碎片,以及几个无法理解的断续音节。
付出险些丧命的代价,收获却如此微薄。
林风看着怀中依旧昏迷的小女孩,又看了看镜面上那依旧庞大的“债务”数额,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照这个速度,他恐怕在这里劳作千年,也未必能还清债务,更别说救醒小女孩了。
必须寻找其他办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镜面,看向那个【任务三:修补“裂隙”】。高风险,或许也意味着高回报?而且,“基础防护性咒文”听起来似乎对他目前的情况更有用。
但“深层锈窖”、“不可预测的注视”……这些词汇让他不寒而栗。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
嗡!
镜面突然再次自行亮起!星图疯狂闪烁,浮现出新的、更加急促的字迹: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灯塔”信标波动正在迫近!】 【来源:主物质界,“锈窖”外围。】 【预计突破当前“镜域”屏障时间:7分32秒!】 【警告!“灯塔”权限高于当前“镜域”基础防御!】 【建议:立即中断连接,转移“镜域”,或……提交更高额“源银”申请临时防御增强!】
749局!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而且马上就要突破了!
林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刚刚才从“虚空潜猎者”口中逃生,更大的危机已然兵临“门”外!
内忧未平,外患已至!而这冰冷的“镜域”规则,似乎只会冷眼旁观,甚至要求他支付更多的“源银”来自保!
他该怎么办?
中断连接?能逃到哪里去?转移“镜域”?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操作!支付“源银”?他只有可怜的三个微粒!
巨大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个高风险高回报的【任务三】。
他凝视着那片深邃无垠的黑暗虚空,那黑暗宛如一个无底洞,似乎能够吞噬掉一切进入其中的事物。在这片虚空面前,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脆弱。
然而,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也许,只有在这看似绝境的险中求生,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充盈肺部的感觉,然后缓缓吐出。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决心。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抛诸脑后,对着那冰冷的镜面,发出了一声嘶哑而低沉的指令:
“接……受……任务三!”
这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回荡,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决绝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