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队长!”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余海仓,小泉不想拐弯抹角的,把他往跟前拽了拽,“李桑说你认识租界里的洋人买家?”
余队长喘着粗气,视线在李海波脸上打了个转,“认识认识,小的在加入宪佐队之前,在租界的洋行干了几年,做的都是进出口贸易,认识不少洋行的管事经理什么的。”
山本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皮鞋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脚踝:“以后你和清浦那边的老板说,他们手上的战略物资,我们出钱收购了,有多少要多少。
你用司令部的车和通行证把物资运进上海后,负责联络那些洋人,把物资高价卖出去。
成了,就当你将功赎罪。办砸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余队长血肉模糊的后背,“刑房可不只有鞭子。”
余队长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他清楚以后再想借回程的空车赚运费的机会再也没有了,还平白多了一项工作,而且看两位太君的意思,这差事还得白干,可想起刑房里的滋味,牙床都在打颤,从小夜叉养尊处优的他可没吃过这种苦啊!
他咬着牙抬头,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行,只要两位太君信得过我,我一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我信你个鬼!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在我们面前已经没有一点信誉可言了。”山本啐了一口,“要不是李桑保你,你今天已经是个死人了。
记住了,以后我会时该派人盯着你,你老实给皇军好好办差,要是再敢耍什么小聪明,我一定会让你全家陪葬!”
“是是是,卑职一定肝脑涂地,绝不敢再有半分二心!”余海仓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肥胖的身体在大在热天里瑟瑟发抖。
李海波在一旁冷眼瞧着,见他这副怂样,心里那点鄙夷又深了几分,却还是假惺惺地开口:“余队长,太君的话都记牢了?往后做事多动脑子,别总想着耍滑头。”
“记下了,记下了!”余海仓连忙抬头,脸上的肿泡肉挤成一团,“全凭李长官提点,卑职往后就是太君和李长官手下的一条狗,你们叫我咬谁我就咬谁,绝不含糊!”
山本厌恶地摆了摆手,“滚吧!”
“是!我谢太君,卑职这就走!”余海仓如蒙大赦,挣扎着要起身,却因为腿软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栽倒。
李海波眼疾手快地伸手架住他的胳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他转头看向山本大尉,“太君您看,余队长这伤确实不轻,站都站不稳了。要不我先送他回府歇着?
也好让他赶紧吩咐家里人,把该办的事麻利办妥。”
山本大尉缓缓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与身旁的小泉中尉轻轻一碰。
两人交换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却都在瞬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思——贴心的李桑这是要亲自去盯着取金条了。
小泉中尉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抬手理了理腰间的军刀:“李桑考虑得周全。余队长,可得好好谢谢李桑的关照啊。”
余海仓被李海波半扶半拽地撑着身子,后背的鞭伤被牵动得火烧火燎,嘴里却只能连连应着:“是是是,多谢李长官体恤,多谢太君体恤……”
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这哪是什么体恤,分明是押着他去取钱的,这是连喘口气的空隙都不肯给呀!
门 “吱呀” 一声合上,隔绝了屋里的视线。
山本望着紧闭的门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军刀鞘,慢悠悠开口:“李桑倒是比我们想得更周到。”
“毕竟都是中国人,最懂中国人那点弯弯绕。有他盯着,那十根金条马上就会送到我们桌上。” 小泉从烟盒里抖出支烟叼在嘴边,左右看看没找到他的镀金打火机。
“今天我们可以说是收获满满呐,但愿这余海仓真能记住今天的教训,以后成为皇军的忠实走狗。”山本直起身,军靴在地板上碾出轻响,正要迈步——
“等等!”小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我的打火机还我!”
山本一愣,眉峰蹙起:“什么打火机?”
“少装傻!”小泉抬手往他上衣口袋戳了戳,语气里带了点急,“刚才一直在你手里转着的,镀金的那只!”
山本摸遍了上下口袋,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我……我放回去了呀。”
“放屁!”小泉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可是我的心爱之物,是我好不容易从李斯群手上诓来的,之前我已经弄丢过一只镀金的了,心疼了我半个月,这只你无论如何得还给我!”
“我…我说了没拿!”山本也来了火气,猛地扯开衣襟让他看,“不信你自己搜!”
“我信你个鬼!”小泉还真就探手往他怀里掏。
刚才还弥漫着血腥味的办公室,转眼被搅得鸡飞狗跳!
……
李海波几乎是把余海仓像拖死狗一样拽下楼。
余海仓是在宪兵司令部上班时被抓的,他那辆老福特还乖乖停在停车棚里,只是此刻他浑身是伤,连站直都费劲,更别说握方向盘了。
李海波干脆把他塞进后座,让他趴在后座上,海波把他扔进后座,看他像摊烂泥似的滑下去,干脆抬脚把人往里面踹了踹。
自己绕到驾驶座,引擎“突突”两声,车子慢悠悠驶出司令部的铁门。
后视镜里,余海仓正疼得佝偻着身子,额头顶着座椅靠背,喉间时不时漏出一两声压抑的哼哼。
李海波撇了撇嘴,猛地打了把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知道自己栽在哪儿了?” 他头也不回,声音像淬了冰。
余海仓疼得抽气,断断续续地哼:“知…… 知道,不该背着太君…… 搞私活……”
“放你娘的屁!” 李海波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你特么是没有安抚好手下,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刀子,懂吗?”
余海仓猛地抬起头,伤口被扯得一疼,又“嘶”地缩了回去:“不可能啊……这事我捂得严实,除了同行的心腹,没人知道啊?”
“严实个屁!”李海波瞥了眼后视镜,语气里带了点恨铁不成钢,“同行的司机、保镖加起来几十号人,都是你心腹啊?
你当他们都是瞎子?我问你,回程赚的那笔运费,分了他们一个子儿吗?”
余海仓愣了愣:“回程赚的钱就没必要分了吧?我给他们的辛苦费够多了!
回程赚的那点运费本就没多少,我以为……没必要再分了吧?
他们能跟着我出来赚外快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还想盯着我口袋里的钱?
他们也犯不着告发我啊——我要是倒了,他们连这点辛苦费都没地方挣去。
损人不利己呀!”
李海波听得直皱眉,心里暗骂一声“棒槌”。这蠢货怕是不懂什么叫“不患寡而患不均”。
那帮目光短浅的宪佐,要是真有长远眼光,也不至于跟着日本人当汉奸了。
他本想再说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余海仓这种极度自私又鼠目寸光的货是教不会的,即使吃了亏受到了教训,改了心里也会不痛快,指不定心里还憋着怨气呢。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余海仓压抑的痛哼。李海波踩了脚油门,老福特在午后的烈日中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就停在了松鹤楼门口。
听到动静的余大贵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只见他鬓角的白发被午后的热风掀得乱飘,长衫下摆沾着些油污——显然是从后厨灶台边直接奔出来的。
上午余海仓刚被抓时,消息就传进了松鹤楼,惊得他手里的账本“啪”地掉在柜台上。
吓坏了的余大贵托遍了所有他认为有用的关系,得到的却都是的推脱和无能为力。
此时的他正绝望地蹲在厨房后门的青石板上,看着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舔着锅底,心里头跟被这滚油浇过似的——这可是余家独苗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直到听见老福特的引擎声,才猛地站起身,腿麻得差点跌坐在地。
“海仓!”余大贵扑到车后座窗边,指节敲得玻璃“砰砰”响。
看清儿子趴在座椅上,后背的血透过衬衫洇成一片深紫,声音瞬间劈了叉,带着哭腔抖个不停:“这是……这是怎么了?我的儿啊!”
余海仓疼得牙床打颤,冷汗顺着胖脸往下淌,他勉强侧过脸,“爹!别嚎了……赶紧拿十根大黄鱼,给李队长带回去,太君们还等着呢!”
余大贵手忙脚乱地拉开后座车门,咬着牙托住余海仓的胳膊:“放心放心!上午一听说你被抓,我就把压箱底的钱都翻出来了!先进去,先进去再说!”
他半抱半拽地把余海仓从车里挪出来,余海仓疼得“嗷”一声惨叫。
李海波熄了火,从驾驶座下来,不情不愿地搭了把手,两人踉跄着把余海仓扶进后厨边上的休息室。
刚把人搁在床上,余海仓就疼得蜷起身子,后背的血污蹭在白床单上,像幅被揉皱的残画。
余大贵看着儿子后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皮肉翻卷着泛着暗红,心疼得眼圈发红,转身就要往外跑:“我这就去请医生!马上去!”
“等等!”李海波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指尖攥得死紧,“别忙着请医生,先把钱给我。我得赶紧回去交差,太君们还在司令部等着呢。”
余大贵急得直跺脚,另一只手拍着大腿:“哎呦我的李队长哎!您没瞧见我儿这模样吗?后背都烂成这样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先让我把医生请来,敷了药止了血,其他的事咱后面再说行不行?”
李海波抓着他的手不放,嘴角一撇,“慌什么?你儿子胖得跟头猪似的,一身肥肉厚着呢,这些看着吓人,实则都是皮外伤。”
他朝余海仓的后背抬了抬下巴,“你没瞧见?这伤口流出来的,可不都是肥油?你就当是减肥吧,死不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门口提着菜篮子经过的小伙计:“叫医生让厨房学徒去,年轻人腿脚比你利索。你呀,还是赶紧把钱给我——我可没那么多功夫耗着。”
余大贵被他拽得动弹不得,眼瞅着床上的儿子疼得直哼哼,再对上李海波那双催命似的眼睛,只能咬着牙妥协:“好吧好吧!我这就给你拿!”
他转头冲门外喊道:“狗剩!狗剩!”
后厨那个提着菜篮子的小伙计吓了一跳,赶紧跑进来,“掌柜的,有何吩咐?”
“快去!把东街的张大夫给我请来!让他带上最好的金疮药,多快好省的那种!”余大贵嗓门都劈了,“跑快点!耽误了事儿,我扣你这个月工钱!”
狗剩哪敢怠慢,扔下菜篮子就往外蹿,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噔噔”响。
余大贵这才转向李海波,脸上挤出点笑:“李队长,您看这……我这就去拿钱。您稍等,稍等啊。”他说着转身噔噔噔上了楼。
没几分钟,余大贵抱着个粗麻布袋回来,一脸肉痛地往李海波面前一递:“李队长,十条大黄鱼,您点点!”
李海波却没接,像是见了鬼似的上下打量他:“余大贵,余老板,你这是玩我呢?
你儿子犯了事被日本人抓进了司令部大牢,命都快没了。
我费劲巴拉把他从鬼门关拽回来,你难道就不应该给我点表示吗?
合着我这一中午的白干了?”
“啊?这……”余大贵被问得一噎,讷讷道,“皇军要的钱我们已经给了,海仓这……不是没事了吗?再说,我们也没托你帮忙啊……”
李海波“嘿”地一声被气笑了,手往大腿上一拍:“合着你们一家子都是铁公鸡啊?
我说你儿子怎么会因为吃独食被手下举报呢,病根原来在你这儿啊!
平时看你还算是个明白人,挺懂人情世故的样子,怎么一沾钱就抠搜成这样?
我真纳了闷了,你这么抠门的性子,是怎么把松鹤楼经营这么多年的?
难不成全靠克扣底下人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