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蝉鸣裹着滚烫的热浪,大西路67号的铁门在引擎声中缓缓开启。
金良的黑色专车碾过满地斑驳树影,停在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前。
正坐在一楼大厅和杨春他们抽烟打屁的李海波,将半截香烟按进烟灰缸,皮鞋尖轻轻戳了戳杨春的小腿,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金老头的效率很高哇,这么快就把家属带来了。”
杨春几人默默地走进了审讯室,可怜的陈公子又被挂在了房梁上。
李海波调整了一下表情,小跑着来到车门前,“哎呦喂!金爷!
这日头能把柏油路晒化了,您何苦亲自跑这一趟?
打个电话说声,我还能不给您面子?\"
车门开启的瞬间,热浪扑面而来。
金良眼角忍不住微微抽搐,我信你个鬼,我要是真的一个电话你就能放人的话,上午就让我把人带走了。
不过还是露出一副焦急的神情道:“没办法呀,知道自己的好兄弟有难,心里就着急,不亲眼看着他平安的出平我心里不踏实!”
李海波也撇撇嘴,心里暗骂:老东西真能演,显得多请义气似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钱。
车门完全敞开时,一股混着汗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位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挤出车外,浓眉下一双三角眼机警地扫过墙头的铁丝网,他的右脸斜斜横着道刀疤,笑起来时狰狞的纹路几乎要扯到耳际。
“文山兄弟,别杵着!”金良抬手招呼,油光发亮的头顶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反光,“这位就是咱们好兄弟李小刀的独苗——李队长,如今可是三栖红人!
闸北分局的巡警副科长、特工总部的安保队副队长,还深得宪兵司令部的皇军信任,如今更是被委以重任,负责汪公馆刺杀案的甄别工作,前途无量啊!”
郭文山发出爽朗的笑声,客气地抱拳行礼,“久仰久仰!早听说李队长义薄云天,在道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往后还请多多提携!”
金良顺势搂住郭文山厚实的肩膀,“海波,这位郭叔是我的好兄弟,早年和你爹也是过命的交情!
按辈分,你得叫声叔!”
李海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我爹哪来的那么多过命交情?见谁都过命,那还有命过吗?狗日的老东西,想占我便宜!
金良转身对郭文山,“诶!文山兄弟,你刚才提的那口箱子呢?”
郭文山一拍脑门,铁塔似的身躯转身从车后座抱出个深褐色木箱。
“给!”金良接过箱子时特意颠了颠,肥厚的嘴角扯出抹意味深长的笑。
箱子沉甸甸地砸进李海波怀中,“海波啊,这是文山兄弟连夜搜罗的铁证,保证足够充分!”
李海波一接过箱子,当场就乐开了花,泥马!这分量,比肖家的都充分不少哇!
李海波捧着箱子道:“郭叔,以后您就是我亲叔。
郭大爷您放心带回去,后面的事您都交给我,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皇军也不会因为这事再来找您麻烦!”
金良满意地点点头,李海波也不废话,带着两人直接上楼领人。
路过审讯室时,皮鞭抽打肉体的噼啪声和陈公子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交织成一首动听了交响乐。
郭老头被金良毫发无伤地带走,走的时候还千恩万谢。
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一下午陆续有人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来捞人。
有的找的是76号的教官牵线,有的通过关系找到了宪佐队长余海仓搭桥。
他们无一例外都提供了分量足够的“无罪证据”。
每次有贵客上门,我们的资深演员陈公子,都会被重新请出来,吊在房梁上重复“空中飞人”的戏码,给贵客们助兴。
看着陈公子在房梁下荡来荡去的优美身姿,贵客们纷纷露出满意的表情,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感慨:“这趟来得值!”
快到下午下班时,暑气仍在蒸笼般的空气里蒸腾,陈家的人终于匆匆赶到。
大铁门开合的吱呀声中,青帮马老大捏着烫金拜帖当先而入,身后小厮弓着腰抬着樟木箱。
李海波半靠在书房的藤椅上,看着几张陌生面孔局促站在门槛处,李海波的眼睛闪过讥诮。
既不是宪兵司令部的“太君”,也不是领事馆的“要员”,看来陈家和“太君”们的关系也不是很熟哇!
这难道就是陈家能找到的最顶天的依仗吗?说好的当副市长的舅舅呢?不会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表舅吧?
“李队长,都是道上混的,给个薄面。”马老大堆起满脸横肉挤出笑,金牙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想当年我跟你爹......”
“打住!”李海波猛地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泥马,再说下去老子今天又得让一个叔。
他掏了掏耳朵,勉为其难地说:“特么的,要说我们不熟吧,又确实认识。
既然您老都找上门来了,面子多产我还是得给,谁让我仗义呢!不过这规矩……?”
马老大喉头滚动,眼底滑过不易察觉的喜色。
本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真能说上话——毕竟陈家给的茶水钱足够丰厚。
他一把扯过樟木箱,箱盖掀开瞬间金光乍现,码得整齐的金条映亮李海波微微上挑的眼尾。
“在这的基础上再加三成,我立马放人。怎么样?”李海波大致估算了一下金条的数量,犹豫了一下后伸出了三根手。
他等着对方讨价还价,却见马老大立刻抱拳:“行,我这就回去筹钱!”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匆匆而去。
空荡荡的书房里,李海波愣在了原地,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预想中的讨价还价没有发生,反倒让他生出错觉——难道自己开价太低?
却不知此刻匆匆出门的马老大正哼着小调盘算:反正又不用我出钱,陈家才是冤大头,这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二十分钟后,樟木箱再次重重砸在李海波的办公桌上,金条碰撞的声响清脆悦耳。
李海波慢条斯理地清点数目,确认无误后,对着门外的余海仓喊道:“余队长,去楼上客房把陈先生带下来。”
当陈老头跌跌撞撞地从楼上客房冲下来时,审讯室里的陈宝早已奄奄一息。
原本笔挺的西装被抽得稀巴烂,背上的鞭痕交错纵横,血肉模糊。
陈老头踉跄着扑过去,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看着儿子毫无血色的脸,老人老泪纵横,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天对陈老头来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楼下传来儿子撕心裂肺的惨叫时,他在楼上急得团团转却帮不上忙,心里恨不得替儿子受刑。
此刻抱着遍体鳞伤的儿子,老人心中五味杂陈:特么的,不当汉奸的时候你们欺负我,现在当了汉奸你们还欺负我,我这特么汉奸不是白当了吗?
马老大带着陈家父子匆匆离去,不久,门口便传来偏三轮摩托突突的轰鸣声。
李海波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温热的茶水在杯中泛起细密涟漪。
“李桑,听说你把甄别对象全部放跑了?”伴随着粗粝的质问声,小泉少尉一身笔挺的戎装撞开书房门。
猩红的领章在暗沉的暮色里格外刺目,腰间军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金属相碰的细碎声响。
他身后,余海仓弓着背亦步亦趋,鸭舌帽压得极低,唯有一双眼睛闪着精明的光,偷偷瞥向李海波的反应。
李海波心里猛地一沉,指尖不自觉地在杯壁上摩挲。
李海波心里一突,狗日的余海仓,这么快就向你家主子通风报信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也就释然了,这余海仓整个小队都是小泉少尉的狗脚子,有事不报才不正常,而且还得第一时间报告,报晚了都不行。
更别说他手下的这些宪佐很多都是这几天刚来的,相互之间都不熟,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是小鬼子的暗桩?
大西路67号发生的事,他但凡敢瞒报半分,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强压下翻涌的怒意,缓缓站起身来,“小泉太君,甄别工作都结束了,经核查他们确实都没有问题,我自然就把人放了!”
“八嘎呀路!”小泉少尉暴喝一声,军刀“哐当”砸在书桌上,震得书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这么快就甄别完了,你是想糊弄我吗?”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昭示着对方随时可能暴起的杀意。
“小泉太君别激动!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们是无辜的!”李海波早有准备,动作利落地从书桌底下拖出两个小樟木箱子。
箱盖开启的瞬间,金条特有的冷光倾泻而出,映得满屋生辉。在耀眼的金光中,只见箱子里几张单薄的口供纸和箱底码得整整齐齐的黄澄澄金条。
一片金光映照在小泉少尉的脸上,瞳孔因贪婪而微微收缩,他感觉呼吸都为之一窒,心跳都漏了一拍。
小泉少尉足足愣了十秒,脸都憋得通红,他僵硬的脖颈终于缓缓转动,最后长出一个气,“哟西!
李桑,你收集的证据......非常地充分。”
李海波不动声色地合上箱盖,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证据充分,那就辛苦小泉太君把这些证据带回去好好甄别!”
小泉少尉搓了搓手掌,双掌按上冰凉的樟木表面,指尖微微发颤。
当他试图提起箱子时,第一下竟然没有提起来。
小泉少尉手臂青筋暴起,再度用力提起箱子时,粗重的喘息声暴露了内心的震惊——这看似不大的箱子,竟重达三十多斤。
他把箱子放回书桌,闭眼深吸一口气,周身的暴戾之气如潮水退去。
再睁眼时,眼底翻涌着炽热的贪欲,整个人仿佛被重新点燃:“嗦嘎!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
他摩挲着箱角的木纹,心中感慨万千:这感觉真是美妙啊!有了这些金条,我能干很多事情。听说特高课的山下中尉就是因这会搞钱,给特高课的同事们搞回了不少钱,深得科长赏识,在特高课混得风生水起。有钱我也行啊!
小泉少尉猛然睁开眼睛,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着李海波:“李桑,你干得非常好,我会向山下中尉报告你的功劳。”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李海波的肩膀,“你们还要再辛苦一下,甄别工作明天还要继续,我明天一早会给你们送来新的甄别名单和抓捕文书,你一定要让他们......”
李海波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小泉太君,我地明白,让他们提供充足的证据自证清白!”说完,李海波伸出三根手指,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小泉少尉满意地点了点头,“哟西!李桑果然聪明。
当然,甄别工作的主要目的还是找出刺客的同伙!”
“明白明白!”李海波连连点头,“抓刺客才是第一位的!”
小泉少尉想了想后再度打开樟木箱子,手掌悬在半空迟迟未落。最终,他咬了咬牙,像是在剜自己的心头肉般,从箱底抽出一根沉甸甸的大金条。
金条脱离箱子的瞬间,他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心里不禁暗骂:八嘎!这金条做这么大干嘛!
手指攥着沉甸甸的金条,眼神里满是不舍与肉痛。
犹豫片刻后,才将金条重重拍进李海波掌心:“李桑,这些钱拿去给兄弟们分了,让大家好好干,皇军不会亏待你们的!”
李海波双眼瞬间亮得惊人,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吞咽声。
接过那根足有五百克的金条时,口水都流了出来,“哈依!愿为皇军效死!”
小泉少尉强压下心中的不舍,挺直腰板,双手死死扣住樟木箱子的提手。
踏出书房时,金条的重量让他脚步都有些虚浮,但嘴角却高高扬起,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军靴敲击地板的声响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送走小泉少尉,李海波使了个眼色,杨春等人默契地跟着进了书房,随后又朝门外的余海仓招了招手。
余海仓眼神闪烁,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瞥见李海波等人不善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