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的身影穿透厚重云层,朝着沪市的方向缓缓沉降,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凝固的铅液,顺着风的轨迹漫过整座城市的每一寸肌理。
下一秒,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掐断。天空中盘旋的信鸽定格在振翅的瞬间,翅膀边缘还沾着未干的雨珠,晶莹剔透地悬在半空;地面上匆忙奔走的行人保持着迈步的姿态,有人眉头紧锁像是在赶时间,有人伸手遮雨的动作僵在肩头,连眼角的细纹都清晰得如同雕塑;街角咖啡馆的玻璃门还虚掩着,门口悬挂的风铃停在摆动的弧度顶点,连空气中漂浮的咖啡香气都像是被冻住了;甚至墙角缝隙里穿梭的蚂蚁,也停在了搬运面包屑的途中,细小的肢足悬在半空,触须微微颤动却再难前移分毫。整个沪市像是被投入了巨大的琥珀,所有生灵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静止,唯有穿巷而过的风声和尚未完全停歇的雨丝,还在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齐乐站在吱呀作响的栈桥上,看着眼前这如同末日默片般的景象,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咚咚的声响在死寂的天地间格外清晰。他试着抬了抬手指,指尖能感受到空气的微凉与阻力,身体也能自如活动——整个沪市,似乎只有他还未被这场无形的“暂停”所波及。
这份独一无二的“自由”,却让他生出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就像孤身一人站在死寂的荒原上,四周是永恒的静止,唯有自己暴露在未知的凝视之下,连呼吸都带着被窥探的寒意。西王母的威压如影随形,那源自灵魂深处对至高存在的敬畏与战栗,让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
“不能待在这里!”齐乐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不再犹豫,体内第九境化形境的灵力骤然爆发,周身泛起淡淡的灵光,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几乎是瞬间便窜出几公里,落在黄浦江畔一栋摩天楼的楼顶。狂风卷着雨丝打在他脸上,带来刺骨的凉意,可他顾不上这些,猛地回头望去——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遥远的天际,西王母的身影依旧悬浮在那里,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从未移动过。那玄色的长袍在高空气流中微微拂动,周身的光晕柔和却刺眼,像一轮无法直视的小太阳,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窒息。
“怎么会……”齐乐咬了咬牙,齿间泛出淡淡的血腥味。他再次催动灵力,足尖在楼顶边缘轻轻一点,身形如箭般射出,朝着城市另一端的商业区疾驰。繁华的街道上,车辆首尾相接堵成长龙,司机们探出头的愤怒表情被定格,有人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有人对着窗外怒斥的嘴还张着;霓虹招牌的光芒在静止的雨雾中晕开,将一张张凝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在楼宇间穿梭,足尖点过静止的广告牌,转瞬又冲出数公里,落在一条僻静的巷口。
回头,西王母仍在那里。
这一次,齐乐清晰地感觉到,那距离似乎比刚才近了一些。她身旁的昆仑墟虚影愈发清晰,连峰顶的积雪纹路、山间的沟壑险峰都隐约可见,羊俊手中玉盘的白光也亮得更加刺眼,像是捧着一轮缩小的月亮。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齐乐不敢再停留,身影接连闪烁,从老城的青石板胡同到新区的玻璃幕墙摩天楼,从江边的货运码头到公园深处的林荫小道。他几乎跑遍了沪市的每一个角落,可无论身处哪个方位,只要回头,西王母的身影始终在视野尽头,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烙印,牢牢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每一次回头,那“固定”的距离都在悄然缩短。最初是遥不可及的天际,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光晕;后来能看清她玄色长袍的摆动弧度,甚至能隐约看到羊俊低垂的头颅;再后来,甚至能感受到她周身光晕散发出的、如同实质的暖意——那暖意背后,是足以压垮第九境强者的恐怖威压,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收紧。
当齐乐冲进一条狭窄的老巷,两侧是斑驳的砖墙,墙头上还爬着枯黄的爬山虎,试图借助高耸的墙壁暂时遮蔽视线时,他最后一次回头。
百步之外,西王母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巷口,恰好挡住了巷外的天光。羊俊依旧侍立在侧,低垂的头颅几乎要碰到胸口,像是一尊虔诚的石像。她周身的光晕不再朦胧,清晰地勾勒出高挑的身形,那股至高无上的威严如同实质的墙壁,将整条巷子都笼罩其中,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齐乐的心脏彻底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冰窖。他想再跑,却发现双腿像是灌了千钧铅块,西王母释放的威压在这一刻陡然暴涨,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地钉住了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疯狂冲撞,经脉都传来阵阵胀痛,可那股威压如同天罗地网,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第九境化形境的力量在这等存在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西王母迈开脚步,一步步朝着巷内走来。她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轻缓得像是踩在云端,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齐乐的心跳上,让他的心脏跟着一阵抽紧。地面的积水在她脚下微微荡漾出涟漪,却始终无法沾湿她的衣袍下摆,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这凡俗的一切隔绝开来。
齐乐被威压压制得连连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砖石的粗糙质感透过衣衫传来,却远不及心中的寒意。他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西王母越走越近,那笼罩面容的光晕似乎淡了一些,隐约能看到她垂眸时,眼睫投下的浅浅阴影,以及那双藏在光晕后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宇宙,让人不敢直视。
“你……”齐乐想开口质问,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西王母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朝着齐乐的小腹探来。那只手白皙而纤细,指尖带着淡淡的光晕,动作缓慢却坚定。而那里,正是他丹田所在的位置,是《山海经》以能量形态静静蛰伏的地方,是他一身力量的根基。
齐乐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就在西王母的手掌即将隔着衣料触碰到他小腹的瞬间,一层淡淡的金色防御罩突然从他体内迸发而出,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那是《山海经》感受到宿主的危机,自行激发的防御。
防御罩上流转着古老的符文,像是活过来一般在表面游走,散发着与西王母截然不同的洪荒气息,那是来自远古山川精怪、洪荒异兽的力量凝聚,试图抵挡那只缓缓靠近的手掌。然而,这层由《山海经》自行释放的防御,在西王母的手掌前却显得脆弱不堪。
随着手掌的推进,防御罩如同被挤压的气泡,一点点向内变形、凹陷,符文的光芒越来越黯淡,甚至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最终,“啵”的一声轻响,防御罩彻底碎裂成无数金色的灵力光点,如同破碎的星辰,纷纷扬扬地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西王母的手掌,终究还是落在了齐乐的小腹上。
那触感温润如玉,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在掌心旋转。齐乐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拉扯感,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硬生生从灵魂深处剥离。他想反抗,可身体在那股恐怖的威压下动弹不得,连指尖都无法弯曲,只能眼睁睁看着西王母的手掌轻轻向后一拽——
一道耀眼的金光从他丹田处猛地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即凝聚成型,化作一本古朴厚重的典籍,封面是暗金色的纹路,正是那本陪伴他许久的《山海经》!它脱离了齐乐的身体,稳稳落在西王母的手中,书页因脱离宿主而微微颤动着。
西王母指尖轻点在《山海经》的封面上,典籍便自动翻开,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最终停留在先前那些上古神明的记载之处,每一页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紧接着,书中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炽烈的光芒,几乎要将整个巷子都照亮。
“轰——!”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轰鸣在巷中炸开,震得两侧的墙壁都簌簌落下灰尘。书页上的图案活了过来,人首蛇身的神明率先破封而出,手持古朴的玉杖,周身云雾翻腾,眼神淡漠地扫视着四周;紧随其后,虎身人面的双翼神明撕裂书页,巨大的羽翼展开,布满了锋利的鳞甲,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这巷子的壁垒;龙首鸟身的神明吐纳真言,口中发出晦涩难懂的音节,周身有无数玄奥的符文在流转、闪耀……
一尊尊上古神明从《山海经》中走出,汇聚在这狭窄的巷子里,无形的威压让空间都开始微微震颤,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而西王母站在众神明之间,手持典籍,垂眸凝视着被压制在墙下的齐乐,玄色的长袍在神光中轻轻飘动,一场足以颠覆天地的风暴,已然降临。
随着一尊尊上古神明从《山海经》中破封而出,齐乐只觉得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仿佛有无数根丝线被生生扯断。他与《山海经》本是性命相连,法器中的神明离体,如同从他灵魂深处剥离了一部分力量,那股撕裂感顺着经脉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体内的灵力像是瞬间失去了指引的河流,原本奔腾流畅的流转变得滞涩不堪,每一次运转都带着阻滞的钝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熟悉的灵力在经脉中撞来撞去,却始终无法汇聚成以往的力道,仿佛被无形的屏障分割成了无数细碎的支流。更让他心惊的是,脑海中原本稳固如磐石的心境,竟也在这股冲击下出现了裂痕——那是修炼者最忌讳的破绽,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下巨石,荡开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连带着感知外界的灵觉都变得模糊起来。
“嗯……”齐乐咬着牙,试图稳住体内紊乱的灵力,可越是用力,丹田处的空洞感就越是强烈。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疯狂跌落,第九境化形境的壁垒如同纸糊般破碎,第八境的灵力印记也迅速淡化,最终稳稳地停留在了第七境观心境的层次。可笑的是,体内储存的灵气总量并未减少,只是每一丝灵力都变得异常稀薄,像是被抽走了凝练的内核,明明充盈却难以调动,这种无力感比修为尽失更让人绝望。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黑,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地袭来。齐乐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在黑暗中迅速下沉。
巷子里,西王母看着手中的《山海经》,那些破封而出的神明正悬浮在她身侧,气息撼天动地。她却像是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般,随手将典籍扔在地上。古籍“啪”地一声落在齐乐身旁,封面朝上,暗金色的纹路在神光中微微闪烁,却再无半分之前的灵动。
“走。”西王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尊神明耳中。话音未落,她周身的光晕骤然亮起,玄色长袍猎猎作响。众神明齐齐颔首,随着她的身影一同化作道道流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巷口的天际,连带着那昆仑墟的虚影也一同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随着他们的离去,笼罩沪市的那股恐怖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下一秒,整座城市像是被按下了播放键。
天空中静止的飞鸟猛地振翅,惊惶地四散而去,翅膀上的雨珠簌簌落下;街道上的行人恢复了动作,有人茫然地看着四周,有人抱怨着突然“断片”的记忆,堵车的鸣笛声瞬间充斥了耳朵;咖啡馆门口的风铃重新摆动,发出清脆的响声,空气中的咖啡香也开始流动;墙角的蚂蚁继续搬运面包屑,细小的身影在砖石间穿梭……
雨丝依旧斜斜地织着,湿冷的空气里,腥臊的妖气尚未散尽,只是那股源自上古的威严,已荡然无存。
狭窄的老巷中,齐乐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他身旁的《山海经》静静躺着,与他一样,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沉沉的死寂。沪市的喧嚣重新归来,却无人知晓,这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刚刚发生了足以撼动天地的变故,而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轻人,正经历着人生中最沉重的一次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