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赶紧拿起刻刀,在马扎腿旁刻了个不起眼的小石子,藏在阴影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才对味,”李叔看着点头,“过日子哪有顺顺当当的,总得有点小磕绊才真实。”
晓梅举着相机,镜头对着李叔的手,他的指腹磨出了厚厚的茧,正轻轻摩挲着石雕上的马扎腿,像在摸老伙计的肩膀。“李叔,您给讲讲这马扎的来历呗?”晓梅笑着问。
“这呀,是三十年前从旧货市场淘的,”李叔往石凳上坐了坐,马扎“咯吱”响了声,“当时花了五毛钱,摊主说原主是个老艺人,走江湖唱戏用的,腿就是那时候摔瘸的。你看这坐板,磨得多光溜,不知多少人坐过呢。”
王建军边听边刻,在马扎坐板上添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这些印子,都是岁月留下的章吧?”
“可不是!”李叔乐了,“有次邻居家孩子在这上面写作业,铅笔尖划的;还有回我家猫跳上来睡觉,爪子挠的;最深那道,是你婶子当年追着打我,拿扫帚柄磕的——谁让我把她的花剪了呢!”
大伙都笑了,王建军也跟着笑,刻刀下的划痕仿佛活了过来,每道都藏着个小故事。他突然在马扎旁边刻了只猫爪印,小小的,肉垫分明,“就当是婶子家那只三花留下的。”
这时,张老板拎着个铁皮盒进来了,里面装着些旧零件。“看我找着啥了?”他掏出个锈迹斑斑的收音机旋钮,“跟李叔那台一个型号!我爹以前修收音机的,这是他留下的。”
王建军眼睛一亮,小心地把旋钮嵌进石雕的收音机上,严丝合缝,像原配的一样。“这下更像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张叔,您爹修收音机时,有没有啥有意思的事?”
“多了去了,”张老板往石桌上放了串糖葫芦,“有回修台老收音机,里面掉出张照片,是对小年轻的合影,背后写着‘1985年夏’。我爹找了半年,才托人把照片还给那对老夫妻,老太太当场就哭了,说丢了三十年了。”
王建军心里一动,在收音机石雕的背面刻了个小小的暗格,里面藏了张迷你石片,像张照片。“这样,就有秘密了。”他小声说,像怕惊扰了什么。
太阳慢慢西斜,金光照在石雕上,马扎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在跟收音机的影子说悄悄话。李叔又哼起了豫剧,跑调的唱腔混着收音机里的戏文,在花房里绕来绕去。王建军看着自己刻的每一道纹路——猫爪印、小石子、磨平的坐板、生锈的旋钮,突然觉得这石头有了温度,像揣了个小火炉。
“该刻戏台了。”他摸着下巴笑,“得有个搭在村口老槐树下的戏台,木头柱子上爬满牵牛花,台下摆着几十只马扎,李叔您坐在最前排,丫丫的小板凳挨着您的马扎,三花猫蹲在戏台角,尾巴扫着锣鼓家伙。”
李叔眯眼笑:“得有卖糖人的,吹糖人的老张总爱在戏台左角摆摊,他的糖龙能吹三尺长!”
“还有卖冰棍的!”晓梅补充,“竹筐裹着棉被,一掀开全是白气,五分钱一根,甜得冰牙!”
王建军拿出新的青石板材,在上面画了道弯弯的弧线,像戏台的飞檐。他知道,这戏台得刻得慢一点,把每个人说的细节都装进去——那些藏在皱纹里的回忆,那些带着甜味的风,那些吵吵闹闹的日子,都该有个地方好好待着。
刻到天黑,戏台的轮廓渐渐出来了。飞檐上刻了只石燕,翅膀张开,像刚落在上面;台口的柱子上缠了圈牵牛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最底下的台阶上,刻了滩小小的水渍,像有人不小心洒了冰棍水。
李叔已经回家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盯着石雕的眼神,像看自家孩子。王建军收拾刻刀时,发现晓梅正对着石雕拍照,镜头里,马扎和收音机的影子落在戏台的台阶上,像有人刚从上面走下来,脚步声还在空气里荡呢。
“明天刻糖人张吧?”晓梅突然说,“我爷爷说他的糖人里,藏着蜜。”
王建军点头,把刻刀擦干净。花房的灯亮了,暖黄的光裹着石雕,那些石头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马扎在轻轻晃,收音机在嗡嗡响,连那只小石子,都像在等一场好戏开场。
第二天一早,王建军刚把刻刀磨亮,晓梅就拎着个铁皮糖罐来了,罐子里装着几块硬糖,糖纸皱巴巴的,印着褪色的牡丹图案。“这是我爷爷藏的,”她剥开块橘子味的,糖渣掉了一手,“他说当年糖人张的糖稀里,就加了这种硬糖熬的,甜得能粘住牙。”
王建军凑过去闻了闻,一股焦香混着橘瓣的酸气扑过来。“难怪李叔说糖人张的龙会流蜜,”他笑着在戏台左角刻了个蹲坐的人影,“得让他左手捏着糖勺,右手搭在竹架上,糖稀顺着勺尖往下淌,在青石板上勾出条龙尾巴。”
正刻着,张老板扛着个旧竹筐进来了,筐里铺着块蓝粗布,上面摆着个掉了漆的铜铃铛。“这是糖人张的唤客铃,”他摇了摇,铃铛“叮铃”响,声音哑哑的,“当年他一摇这铃,半条街的孩子都得疯跑过来,兜里攥着皱巴巴的几分钱,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王建军眼睛一亮,在糖人张脚边刻了个小竹筐,把铃铛嵌在筐沿上。“得刻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他用刻刀戳出个圆脑袋,“正踮着脚扒筐沿,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毛票,糖人还没拿到,口水先淌下来了。”
晓梅举着相机拍细节,突然指着筐底:“这里得刻道裂缝!我爷爷说有回人太多,筐被挤掉地上,磕裂了块竹片,糖人张心疼了好几天,后来用铜丝捆着接着用——那铜丝还是他闺女的红头绳融的。”
“这细节绝了!”王建军赶紧在筐底刻出道歪歪扭扭的裂缝,又嵌了截细铜丝,“融红头绳这主意,也就糖人张能干得出来,够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