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望着巷口的老槐树,又看了看图书馆里攒动的人影,突然明白王建军刻石头时总说的那句话——“石头记事儿,比人牢”。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写在《巷志》里的,藏在老物件褶皱里的,其实都是同一个词:家。
王建军突然拽着他的袖子往石雕跟前跑,指着新刻的桃树苗纹路:“你看你看,俺把它刻高了半寸,跟你那盆真苗正好对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石雕上,像给那些石头小人又添了层暖烘烘的金边。
林凡摸了摸口袋里王婶塞的桂花糖包,糖渣沾在指尖,甜得他想笑——
图书馆开馆没几天,就成了巷子里最热闹的地儿。早上刚开门,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就带着一群娃冲进来,书包往地上一甩,直奔王建军雕的石头书架,扒着石雕认字:“这是‘光’,这是‘荣’……”
王建军蹲在旁边,手里攥着块新青石,正雕个小书桌,上面刻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歪歪扭扭写着“人之初”。“丫丫,过来瞅瞅,这字刻得像不像你写的?”
小姑娘凑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初”字:“比我写的好看!但没有我写的圆。”逗得周围的人直笑。
晓梅在影像墙前忙活,刚挂上张新照片:施工队师傅们站在图书馆门口,举着王婶的包子笼合影,每个人脸上都沾着面粉。“这张得配段字,”她摸着下巴琢磨,“就写‘盖房子的人,也成了故事里的人’。”
林凡在前台整理新书,陈奶奶的孙子从国外寄来的精装书堆了半桌,烫金的封面看着洋气,却不如架上那本《巷志》翻得勤——书页都卷了边,空白处还多了些新添的批注,是李叔写的,“民国二十三年,此处确有场大雨,冲走了巷口的石板”。
“凡哥,有人找!”吴涛举着手机从外面跑进来,镜头对着个戴眼镜的小伙,“这是建筑系的学生,想给咱图书馆设计个玻璃花房,冬天也能种花草。”
小伙举着图纸,指着图书馆后院:“这片空地正好,用老木料搭框架,玻璃用透光的,既现代又不违和。”他指着图纸上的桃树图案,“还能把林师傅那盆桃树苗移进去,将来能长成大树。”
王建军一听眼睛就亮了,扔下刻刀凑过去:“能在花房里雕石头不?俺想把花房也刻进石雕里,让它跟图书馆连在一块儿。”
“当然能!”小伙笑着点头,“花房的柱子就用你雕剩下的青石,既结实又有意义。”
正说着,王婶端着托盘进来,给每个人端了碗酸梅汤:“刚听张老板说,有人要给图书馆添花房?这得庆祝庆祝,晚上来我铺子吃包子,管够!”
李叔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些老种子:“这是前清传下来的牡丹籽,当年我奶奶种过,开的花比碗还大。等花房建起来,咱就种上,开春准能开花。”
花房动工那天,巷子里的人都来搭把手。王建军搬来雕剩下的青石,当花房的地基;晓梅给木料刷清漆,刷得仔仔细细,生怕漏了一块;李叔蹲在旁边选种子,把牡丹籽一粒粒挑出来,说“饱满的才能发芽”;吴涛举着手机直播,镜头里,师傅们正用老木料搭框架,阳光透过木料的缝隙,在地上拼出好看的格子。
林凡站在后院,看着那盆桃树苗,突然觉得它像是在使劲长,枝丫都比昨天挺括了些。他找来个小铲子,小心翼翼给树苗松了松土:“等搬进花房,就不用怕冻着了。”
花房建好那天,正赶上周末。玻璃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老木料的框架透着股温润劲儿,王建军雕的青石柱子立在四角,上面刻着“时光巷”三个字,是李叔写的。
小伙捧着盆绿萝进来,放在花房的石台上:“这是第一批住户,以后会越来越热闹。”他指着墙角的工具架,“我还留了块地方,放建军哥的刻刀和石料,随时能开工。”
王建军摸着青石柱子,突然有了主意:“俺要在每个柱子上都刻个故事,这个刻花房咋建的,那个刻牡丹籽咋来的,还有这个……”他指着靠近桃树的柱子,“刻桃树苗咋从花盆搬进花房的,一步都不能少。”
晓梅举着相机,拍下王建军刻第一刀的样子,阳光透过玻璃顶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这张要放大,挂在花房门口。”她笑着说,“就叫‘石头上的新生’。”
傍晚的时候,大家坐在花房里喝茶,王婶的酸梅汤泡在井水里,冰得恰到好处。李叔的牡丹籽撒在了花坛里,陈奶奶的书包挂在花房的挂钩上,王建军的刻刀摆在石台上,刀尖还沾着新凿的石粉。
林凡看着玻璃外渐渐暗下来的巷子,王婶的包子笼还在冒白气,张老板的茶馆亮着暖黄的灯,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他突然觉得,这花房像个透明的琥珀,把巷子的热乎气儿都封在了里面,既看得见过去,也照得见将来。
王建军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指着桃树的枝条:“你看,它好像又长了点。”
果然,最顶上的枝丫歪歪扭扭地往上伸,像在够花房顶上的光。林凡笑了,往花坛里浇了点水:“别急,慢慢长。”
花房的玻璃顶刚擦过,太阳一照,亮得晃眼。王建军蹲在青石柱子旁,手里的刻刀正跟“牡丹籽”三个字较劲。刻刀尖儿在石头上磕出细碎的火星,石粉簌簌往下掉,落在他膝盖的补丁上——那是晓梅给他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着的小蜈蚣。
“你这‘籽’字刻得太胖了。”李叔蹲在旁边,烟袋锅往柱脚上磕了磕,烟灰落在刚翻的泥土里,“得瘦点,跟咱当年种的牡丹籽一个样,小不点儿,却憋着股爆劲儿。”
王建军眯着眼瞅了瞅,果然,“籽”字的点画挤在一起,像个鼓着腮帮子的胖娃娃。他拿起凿子轻轻敲掉点石粉:“这样呢?像不像丫丫吃撑了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