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外,钱伯正几乎是每日必至。
那张原本富态红润的胖脸,如今写满了憔悴与焦灼。
他一次次恳求,一次次软磨硬泡,甚至不惜放下户部尚书的架子,几乎要老泪纵横。
“邢尚书!邢大人!你就行行好,让老夫见一见贵儿吧!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啊!他伤成那样,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如同刀绞啊!”
钱伯正抓着邢镇川的衣袖,声音嘶哑,姿态放得极低。
邢镇川面色沉静,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挣扎。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钱尚书,你的心情本官理解。
但右相严令,此案关系重大,涉案人犯一律不得探视,以防串供或发生意外。本官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钱尚书莫要让我为难。”
“奉命?奉谁的命?郑公策吗?”钱伯正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不由得拔高,
“他儿子也在里面,他当然要严防死守!可我孙儿……我孙儿是无辜被牵连的啊!他年纪小,不懂事,都是被郑开权那伙人带坏的!”
邢镇川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显得十分劳累:“钱尚书,这些话与我说无用。
律法面前,没有无辜牵连一说。再者,令孙在赵家院子所为……唉,证据确凿,众目睽睽,本官实在是爱莫能助。”
他话锋一转,像是无意间抱怨道:“本官已在此连续值守了七日,未曾归家,亦是身心俱疲。
可职责所在,不敢有片刻松懈。”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又道:“今晚……今晚让崔灿过来替替我,我也该回府休整。”
说完,邢镇川不再理会钱伯正,转身离开,留下一个看似疲惫的背影。
钱伯正站在原地,咀嚼着邢镇川的话。“崔灿……崔远明……”
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精光。
崔灿之子崔远明可是死在李长风手上,崔灿心中岂能无恨?
邢镇川在此严守多日,偏偏今晚让崔灿顶班,这难道仅仅是巧合?还是……一种默许的暗示?
一股绝处逢生的狂喜涌上心头,钱伯正几乎要压抑不住。
他强行镇定下来,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留意,这才匆匆离开,脚步竟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是夜,月黑风高。
刑部侧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停下。
钱伯正下车,身边跟侍着一个身材矮小的侏儒。此刻穿着中洲服饰,实则是东瀛的柳生玄芥。
顺利进入刑部,来到大牢外面。
一个狱卒,显然是崔灿的心腹,见到钱伯正,并未过多盘问,只是低声道:“钱大人,崔大人已在里面等候,时间紧迫,请快些。”
在狱卒的引领下,两人穿过森严的廊道,来到了关押钱贵的独立牢房。
牢房内还算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草药味。
钱贵躺在简陋的床铺上,面色惨白,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下身盖着薄被,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崔灿站在牢门外,脸色阴沉,见到钱伯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低声道:“钱尚书,抓紧时间。”
说罢,他便退开几步,背对着牢房,算是为他们望风。
“贵儿!我的贵儿!”钱伯正扑到床边,看着孙儿这副模样,心如刀割,老泪纵横。
钱贵听到祖父的声音,眼珠微微转动,看到钱伯正,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虚弱地哭喊起来:“爷爷……爷爷救我……我好痛……我好怕……我不想死在这里……”
“贵儿别怕,爷爷来了,爷爷一定会救你出去!”钱伯正紧紧握住孙儿冰凉的手,连声安慰。
他回头看了一眼。
柳生玄芥会意,上前一步,那双阴鸷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钱贵。甚至伸手摸了摸他的骨骼轮廓。
钱贵被这陌生的东瀛人看得有些发毛,畏惧地缩了缩。
柳生玄芥观察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然后对钱伯正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完成。
钱伯正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又安慰了钱贵几句,承诺很快就能救他出去,这才狠下心肠,与柳生玄芥一同离开。
……
翌日,钱伯正秘密邀请了刑部侍郎崔灿,禁军统领王如山,以及吏部尚书史长清过府。
史长清的儿子史义,也是淫窟案的主犯之一。
六部之中,只有礼部和兵部没有人参与其中。
密室之中,气氛凝重。
王如山因儿子断腿之仇,满脸戾气。
崔灿丧子之痛未平,眼神阴郁。
史长清则显得较为沉稳,看似异常冷静。
“诸位,”钱伯正环视三人,沉声道,“如今局势,想必不用我多言。郑相力求稳妥,严密封锁,意在拖延,以期风波平息。
可我等子侄身陷囹圄,受苦受难,甚至……甚至落下终身残疾,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他们成为弃子吗?”
听他这么说,众人便知他已经有了主意。要不然,也不至于把这么多人请来。
史长清抚须沉吟:“钱尚书既然召集我等,想必已有良策?”
王如山猛地一拍桌子:“有话直说!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只要能救出志海,老子什么都敢干!”
钱伯正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拍了拍手。
密室侧门打开,在两名心腹护卫的搀扶下,钱贵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钱贵?!”王如山,崔灿,史长清三人同时惊呼出声,霍然站起,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如山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把侄孙弄出来的?邢镇川知道吗?”
钱伯正得意一笑,示意钱贵退下,然后压低声音,将东瀛幻面师柳生玄芥之事,以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只需找个合适时机,让这‘贵儿’回到刑部大牢,将真正的贵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出来。然后,我们便可以……”
接着他极力压低声音,说出一条计策。
完后,目光扫过三人:“诸位,若觉此计可行。便请崔侍郎行个方便,让我们开始实施。我钱家来打头阵,你们只需要声援配合,成事之后,皆大欢喜。”
王如山率先表态道:“好计!我觉得可行!你放心,王某一定全力配合。”
崔灿和史长清交换了眼色,皆点了点头。
“钱尚书此计,确是眼下破局之妙手。崔某愿意出力。”
见三人都已同意,钱伯正心中大定,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既如此,我等便依计行事,精诚合作!
让那李长风、玉宣公主,还有躲在背后的施元恒,先高兴几天!他们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不知我们早已暗度陈仓!此番,定要叫他们栽个大跟头,身败名裂!”
四人茶杯轻碰,脸上都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带着一丝狰狞和期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