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将军,一路辛苦!”
傅春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他身披锁子甲,腰悬长刀,身后跟着方胜与何锦。
傅春走上前拍了拍张盘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的土豆田:
“怎么,咱青泥洼这光景,可比旅顺热闹些?”
张盘这才回过神,苦笑着摇头:
“何止热闹,傅总兵,你们这棱堡、这炮舰,还有这满田的粮食,哪像辽南前线?倒比登莱城还体面!”
他叹了口气,
“我这趟来,是真没别的法子了。”
两人并肩往棱堡走,张盘没等傅春问,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压抑的火气:
“傅总兵,武中丞逼我率旅顺主力去金州连海隘挖运河,你听说了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图纸,往傅春手里塞,
“说什么引海水为屏障,可咱辽东冬天多冷?”
“运河一结冰,建奴骑兵直接踏冰过来,这不是给他们修通道吗?”
傅春展开图纸,见上面画着弯弯曲曲的河道,标注着“八月底通海”的字样,眉头也皱了起来。
张盘接着说:
“三千民夫累死累活,两个月才挖了半里地,武中丞还催得紧,连旅顺城防的工匠、青砖都调走了!”
“现在旅顺城墙的垛口塌了半截,士兵连练功用的木枪都不够,我去求武中丞给点补给,他倒说运河修好就不用守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蹲下身,用手指在沙滩上画了道横线,
“依我看,不如在金州连海隘筑十里长城,夯土砖石结构,高两丈、厚一丈三尺,用不了万两银子,民夫也不用遭这罪。”
“长城设敌台、烽火,冬天不结冰,全年能挡骑兵,还能在墙后种粮养屯,比这运河实用十倍!”
“可武中丞说长城是老一套,运河才是革新政绩,我争辩两句,他就说我抗命,傅总领,你说这叫什么事?”
“张将军说得对,运河就是昏招。”
傅春也蹲下,用手指顺着那道横线画了个正五边形,抬头道,
“运河冬季结冰失效是死穴,而且这工程预算超了十万两,里头的猫腻不用想也知道。”
“长城虽好,可火力不足,建奴要是用楯车攻城,还是难防。”
他又正五边形的五个角上画了五个菱形炮台,
“我倒是有个主意,在南关岭隘口建三座这样的棱堡。”
“主棱堡卡在中间,五边形形制,砖石包砌,五个堡角各设一座炮台,架五门红夷大炮,射程能覆盖全连海隘;”
“东西两侧各建一座辅堡,东侧防建奴冬季从海岸踏冰绕行,西侧控山地小道;”
“前方挖三道壕沟,宽一丈、深六尺,再设三座了望塔预警。”
“就像咱青泥洼这棱堡,建在滨海高岗上。”
方胜在旁边补充,
“堡里有地下粮仓和取暖营房,储备了一年粮草,莫说滨海堡垒无法被围,就算被围也能撑住。”
“海湾里的炮舰还能从东侧支援,火力比长城强十倍,仅需一千五百人驻守就能卡住连海隘。”
张盘盯着地形图上的棱堡,眼睛亮了亮,可很快又暗下去:
“这方案好是好,可武中丞能听吗?”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靠运河巴结魏公公,要的是亮眼政绩,哪管实用不实用?”
“我上次提筑长城都挨骂,要是再提棱堡,怕是要被扣上抗命不遵的帽子。”
他叹了口气,
“咱们武将在文官眼里,就是干活的工具,哪有说话的份?”
“你这方案,也就是咱们说说罢了,旅顺的工匠、粮食,还得先给运河工地凑。”
张盘说着,望向旅顺的方向,语气沉了下去,
“我现在最怕建奴来攻,旅顺城防空虚,运河工地又乱,真要是来了,我怕撑不住。”
“上个月听说建奴要调镶蓝旗来辽南,我夜里都睡不安稳。”
“张将军宽心,建奴近期不会轻举妄动。”
傅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稳了些,
“今年四月十七,咱们永明军突袭攻占了宁古塔,”
“那是建奴的后方据点,努尔哈赤现在忙着调兵回防,想夺回宁古塔,根本顾不上辽南。”
“旅顺暂时是安全的。”
张盘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真的?宁古塔被你们占了?”
见傅春点头,他松了口气,可很快又皱起眉:
“就算暂时安全,运河这窟窿也填不完。”
“武中丞催得紧,我总不能看着民夫累死,看着旅顺城防烂下去。”
张盘不会知道,他此刻的担忧,本应在两个月前成为血色现实。
按历史轨迹,五月阿敏会率镶蓝旗六千精锐突袭兵力空虚的旅顺,张盘与朱国昌将战死沙场,旅顺也会遭到屠城和破坏。
但永明镇的行动,改写了这一切。
永明军四月攻占宁古塔,掐住了建奴的后方命脉,努尔哈赤不得不放弃攻打旅顺的计划,转而回防老巢。
这份“幸运”无人察觉,傅春只知建奴暂退,却不知张盘已逃过生死劫;
张盘更不知,自己能站在这里吐槽运河,全是因为那支远在宁古塔的军队。
“工匠和粮食的事,你别愁。”
傅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张盘,
“青泥洼商屯能匀出三百名工兵、一千石粮食,明天派船送去旅顺。”
“先把城防的急事补了,运河那边,能拖就拖些。”
“这是棱堡的简易图纸,你留着,万一哪天用得上。”
张盘接过图纸,紧紧攥在手里,指腹蹭过纸上的棱堡线条,眼眶有些发热:
“傅总兵这份情,张某记下了!若有一天旅顺能守住,我必带酒来谢你。”
……
次日一早,乌篷船驶离码头时,张盘还回头望了望青泥洼的棱堡与炮舰,
那抹砖红色的堡垒影子,倒成了他心里一点微弱的指望。
傅春站在码头上,看着乌篷船渐渐消失在海平面,眉头又皱了起来。
何锦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武之望的运河还得挖,张将军夹在中间难做人;”
“建奴只是暂退,等他们在宁古塔碰上一鼻子灰,肯定会转向南边来泄愤。”
“咱们的棱堡方案,得抓紧私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