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汽油吗?”徐光启问道。
“正是!”
李国助笑着点头,
“汽油是石油里最易汽化的成分,把猛火油放铜釜里加热,最先蒸出来的便是汽油。”
“去年冬天,我在永明镇见过提炼煤油的器具。”徐光启打量着蒸馏器,“跟这提炼汽油的器具也差不多嘛。”
“还是有点差别的,”
李国助伸手一指竖立在铜釜上面的陶管,
“这里面填充了碎陶片,使它不再只是蒸汽的通道,而是成为气液逆流交换的地方,我管它叫分馏柱。”
“蒸汽顺着陶瓷管往上走,通过碎陶片时,其中的煤油会在陶片上冷凝,使得通过分馏柱的混合蒸汽变成更纯净的汽油蒸汽。”
他的手指沿分馏柱向上划到铁皮管,
“汽油蒸汽往上进入铁皮管,”
说着,他的手指又顺铁皮管划到其穿过的木桶,
“这个木桶里充满了流动的冷水,铁皮管穿过它的一段比较凉,汽油蒸汽通过时,会受冷变回液体,滴进这头一个罐子里。”
“等这罐子里的液体颜色深了,便换中间的罐子接煤油……”
“等等!”
徐光启突然打断了李国助,
“你刚才说煤油?煤油不是从煤焦油里提炼出来的吗?难道石油里也能提炼出煤油。”
“没错。”李国助含笑点头,“我们在分馏石油时,发现提炼出的第二种油,就是煤油。”
徐光启若有所思地缓缓点了点头,突然抬眼问道:
“那从煤焦油里提炼出的煤油纯,还是从石油里提炼出的煤油纯?”
“先生问的好!”薄珏突然插嘴道,“用同样的器具,从石油提炼的煤油纯度显着高于煤炭。”
“不过器具也很重要,用这个器具从煤炭里提炼的煤油,纯度就比以前要高。”
“以前的煤油探照灯最远能照百八十步,用这个装置从煤炭里提炼的煤油,最远能照两百步,若用石油里提炼的煤油,最远能照三百步。”
徐光启捻着胡须,赞许地道: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改进,竟能带来如此大的改变!真是神奇呀!”
他突然有些幽怨地看着李国助,
“你们两个小家伙,这么好的研究,怎么能背着我偷偷做呢?”
“以后有这种好事,可一定要记得叫我一起呀!”
李国助呲牙一笑,挠头道:
“这还不是看着先生在忙着写《农政全书》嘛,我们哪好意思打扰您。”
……
“少东家!”正聊时,一个士兵突然过来,双手把一封信递向李国助,“您的信。”
李国助拆开看了片刻,抬头道:
“是傅春的来信,他们已经在青泥洼站稳脚跟了,还帮着张盘加固了旅顺的城防。”
“青泥洼?”
徐光启若有所思,
“就是礼卿兄任登莱巡抚时,永明镇申请去金州东海岸做商屯的那个小渔村吗?”
“不错。”
李国助重新折好信件,装入信封,
“这封信,我得拿去给节寰先生看看,事关辽南大计。”
同一时间,辽南金州卫东岸的青泥洼。
日头已悬在西南天,海风裹着暖意扫过海岸,把整片景致都浸在透亮的暖光里,像晒透了的蜜糖,稠稠地裹在田垄、棱堡与海面之上。
西侧的土豆田望过去,熟褐色的秧叶被晒得发亮,风一吹就翻出底下泛白的叶背,饱满的薯块把垄间的土顶得鼓胀,偶尔有裂开的土缝里,能瞥见一点浅黄的薯皮。
屯民们没歇晌,青壮汉子蹲在垄间,用草绳把割下的薯秧捆成小束,草帽的影子短而浓地投在土上,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淌,滴在地里就没了影;
妇人们则挎着竹篮,把散落的小薯块捡拢,偶尔跟身旁人搭句话,声音被海风送得老远,混着田埂边灌溉渠的流水声,倒有几分惬意。
东侧的海岸线上,那座五边形棱堡在午后的阳光下更显扎实。
红砖被晒得发烫,阳光斜斜地扫过堡墙,在射孔与炮台间拉出长短不一的阴影。
五个堡角的炮台上,红衣大炮的炮身泛着冷光,炮口对着海湾,像是在盯着海面上来往的船只;
了望塔上的哨兵换了班,新上来的兵卒揉了揉眼睛,举起黄铜望远镜时,镜片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
棱堡后头的砖石民房里,烟囱还冒着细弱的烟,想来是有人在煮晌午饭,香气混着海风里的咸意飘过来,勾得练兵场上的士兵频频回头。
三百来个练轮射的兵卒刚歇了火,正围着水瓮喝水,脖颈上的汗渍在光里亮晶晶的。
海湾里更热闹,日头把海水晒得透亮,蓝得像块被打磨过的玉。
一艘通体黝黑的西式炮舰泊在正中,桅杆直插云天,怕有二十多米高,
几个水手正顺着绳梯往桅杆上爬,帆布在风里鼓得像充了气。
永明镇的天玄地黄玄武盾徽旗在桅杆顶上高高飘扬。
船身两侧各开着二十二个炮门,四十四门火炮的炮口隐在阴影里。
周围的五艘商船倒忙得热火朝天,码头工人光着膀子,吆喝着把麻袋装的土豆往船上搬,银钱交易的叮当声比清晨更响;
三艘小渔船刚靠岸,渔民们抬着满筐的海鱼往集市走,鲜腥气混着码头旁凉茶摊的清香,引得路过的兵卒忍不住多瞅两眼。
摊主见了,还笑着招呼:“要凉茶解渴不?一文钱一碗!”
风里渐渐多了点海腥味,日头虽烈,却被海风卸去了大半燥热。
一艘乌篷船慢慢飘进湾里,船身满是补丁,舷边还留着箭簇刮过的痕迹,一看就是跑惯了前线的船。
靠岸时,张盘踩着跳板下来,身上的明军千户袍沾了不少泥点,靴底的海泥蹭在码头石板上,留下两道黑印。
他刚站稳,目光就被眼前的景象勾住了:
先是盯着那座棱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刀。
旅顺的城防垛口塌了半截,哪有这般齐整的堡垒?
再转头看海湾里的炮舰,喉结动了动,旅顺水师连像样的战船都凑不齐三艘;
最后落在屯田和商船身上,眼神里的难以置信快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