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躲在侧挡板后的推车士兵,有的被火困住,有的在逃跑时被永明军的流弹击中,倒在楼车残骸旁,让这片火海更添几分惨烈。
代善被亲兵拖着往前跑,耳边只剩风声和身后的燃烧声,刚才在楼车之颠看到的溃败景象,此刻化作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梁往下窜。
江面上,李永芳的威呼船逃得最快,三艘船沉在江里,剩下的二十七艘摇摇晃晃地往北岸漂。
他站在船上,回头望着棱堡的方向,冷汗把布面甲都浸透了。
这一战,他们输得太惨。
棱堡上,士兵们欢呼起来,有的举起枪往天上放,有的互相拥抱。
袁可立看着远处撤退的建奴残兵,轻声道:
“别大意,强攻不成,代善很可能会改在冬季围困,咱们还得守好棱堡。”
沈有容点头,让人去清点战果:
建奴一边,东路楯车毁三十五架,西路毁二十五架,南路毁二十架,步兵死伤千余,骑兵折损三百,黑营炮队死伤两百,江面沉威呼船三艘,总计折损三千余人;
己方12磅炮损耗实心弹五十枚,火箭炮消耗燃烧弹百八十枚、爆炸弹百六十枚,锐士营用弹两千发,仅阵亡十人、伤三十人,棱堡的防御体系完好无损。
硝烟渐渐散去,阳光照在棱堡的城墙上,映着士兵们的笑脸。
袁可立握着沈有容的手,望着牡丹江面的波光,轻声说:
“这一仗,守住了宁古塔,也守住了永明镇的根基,更守住了大明的颜面。”
远处的吉林乌拉方向,代善的残兵正拖着疲惫的脚步撤退,营地里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帐前,望着宁古塔的方向,心里清楚,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丢了宁古塔,更丢了父汗的信任,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宁古塔的风还在吹,带着硝烟的味道,却也带着胜利的暖意。
棱堡的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修补壕沟,火箭炮阵的炮手们则忙着补充弹药。
他们知道,短暂的休整过后,或许还有更残酷的战斗在等着。
但此刻,他们的眼里只有坚定:
有这样的火器,这样的军队,再强的敌人,也能挡在城外。
……
天启五年七月初四,1625年8月6日。
吉林乌拉大营的帐帘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代善站在帐内,指尖捏着战损清单的边角,指节泛白。
范文程捧着刚拟好的奏稿,垂首站在一旁,眼角却悄悄留意着代善的神色。
自随大军出征,他早看出这位大贝勒对海贼的“火龙”“火鸦”满心忌惮,总觉得那是邪门妖术。
“就按这个递上去。”
代善扫过奏稿,指尖在“海贼火龙袭扰”几字上顿了顿,声音里满是疲惫与烦躁,
“只是这火龙阵太过诡异,烧楯车、炸士兵,简直防不胜防——”
“你查了这些日子,就没半点头绪吗?”
“贝勒爷,下官正要禀明——这绝非妖术。”
范文程连忙上前,双手捧着个油纸包,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下官让人去东京城谷道粮车被袭击的地方拾得此物,您请看。”
他小心翼翼拆开油纸,露出半截扭曲的铁皮筒残骸,边缘还沾着焦黑的痕迹,
“这是在焚毁粮车的残骸里找到的。
“您瞧这铁皮卷成的圆筒,上面有硝磺沥青桐油的味道,分明是用来纵火的武器,哪是什么妖法?”
代善皱眉凑近,手指碰了碰铁皮,冰凉坚硬,可他仍有疑虑;
“你说的意思是——这东西就是那火龙、火鸦?”
“是,也不是——”范文程卖了个关子,老神在在地道,“下官以为这可能是一种火箭。”
“火箭?”
代善却嗤笑一声,摆手打断他,
“明军的火箭我见得多了!无非是在箭矢上绑个纸筒,里头塞点火药,点燃了能飞一里地就不错了,箭路歪歪扭扭的,连固定靶都打不准,哪能跟海贼的火龙、火鸦比?”
“那火龙能飞五六里,还能精准砸在楯车上,烧得又烈又稳,这能是一回事?”
“贝勒爷明鉴,这正是它的不同之处。”
范文程连忙凑得更近,指着铁皮筒,
“您看这铁皮筒子像不像箭杆?后端这几片铁皮像不像箭羽?”
“下官猜这种火箭箭路稳定的一大原因,就是模仿了箭矢的形状;”
“明军那种箭矢上绑个烟花筒的火箭,是被烟花筒破坏了箭矢的形状,箭路才会不稳。”
“而且这筒子是铁皮卷的,不是明军火箭常用的纸筒。”
“纸筒薄,装不了多少火药,推力自然小;这铁皮筒子厚且硬,能多装火药,推力自然更大。”
“这跟炮仗和震天雷的差别是一个道理,炮仗用纸壳,所以炸不死人,震天雷用铸铁壳,所以能炸死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想当然的笃定,
“这东西又细又长,尾部还有箭羽,飞在天上,从地上看,可不就是火龙、火鸦的模样吗?”
“下官已让工匠按这个形制试着做,先仿个铁皮筒,再往里面多加些火药,说不定就能制成海贼那样的火箭。”
代善指尖摩挲着那半截焦黑的铁皮筒,眉头微蹙:“那能爆炸的火龙又是怎么回事?”
范文程躬身虚指,语气恭谨:
“回大贝勒,这铁筒前段有个封闭的铁制容器,内装硝磺沥青便是纵火火箭,装火药便是爆炸火箭。”
代善眉稍展,指节叩案:“那就等于是在火箭前面装了个震天雷喽?”
范文程拱手垂首,眼底带笑:“大贝勒英明!正是如此!”
代善用指节敲了敲那半截铁皮筒,眉又拧起:
“可我印象中震天雷杀伤力很一般,远不及那能爆炸的火龙呀?”
“啊这——”
范文程脸色微变,眼神闪烁,他定了定神,拱手承诺,
“该是海贼改了火药配方!下官这就让工匠改进,提升爆炸威力!”
代善盯着那半截铁皮筒,沉默片刻,紧绷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虽仍有几分将信将疑,但“能仿造”三个字,终究比“妖术难防”更让他心安:
“既如此,你便让工匠加紧查,若是真能仿造,也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