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立望着船速表,只是一种靠明轮转速估算的简易装置,
指针已跳过“三节”,正稳步向“四节”爬去,而身后的桨帆船却还在两节航速上挣扎。
“照这速度,十天就能到宁古塔,比其它船快五天。”
袁可立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惊叹,
“士弘兄,这船不仅是炮艇,怕是能当侦察船用了,简直比最快的哨船还快!”
“是啊。”
沈有容重重点头,却又话锋一转,
“不过咱们携带的煤不多,不可能全程用蒸汽机驱动。”
“何况还要跟舰队齐头并进,不然可就成了轻敌冒进了。”
说罢,他令旗一挥,“薄珏号”的蒸汽机声愈发急促,双舷明轮转成模糊的银圈,如同一对铁翼,拖着整支舰队加速破开江雾。
此去宁古塔,袁可立一如在登莱镇对抗建奴时那般,是全局战略的决策者与统筹者,从兵力调配到物资调度皆由他定夺;
而沈有容则是水师攻坚的核心执行者,舰队的每一次转向、每一轮炮击,皆由他亲掌令旗。
徐正明还在跟薄珏念叨“小蒸汽机”,徐光启在检查汽缸排气,
李国助的目光掠过徐正明的草图,忽然觉得,或许这条路,也未必需要等那么久。
江面上,残冰被明轮碾得粉碎,“薄珏号”的航迹如同一道崭新的刻度,正悄悄改写着水面航行的速度极限。
……
天启五年四月十七,1625年5月22日。
经过十五天的航行,宁古塔城终于进入了沈有容的望远镜视界。
牡丹江的晨雾还未散尽时,沈有容的黄铜望远镜里终于浮出一道灰黄色的轮廓。
镜筒旋动间,那轮廓渐渐清晰:
周长约二里半的木栅如巨蟒盘卧,栅墙高一丈,墙外有三道一丈宽的壕沟,
沟底隐约可见铁蒺藜的尖刺,正是宁古塔的外圈防御。
栅墙之中,边长四十七丈的夯土堡如巨兽蹲伏,城头飘着镶蓝旗的龙旗,偶尔有守军的身影在箭楼间移动。
“总算到了。”
沈有容放下望远镜,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舰队从北琴海船厂出发,沿乌苏里江北上,入黑龙江,溯松花江至依兰,再转牡丹江逆流而上,
十五天航程里,“薄珏号”的明轮搅碎了无数流冰,此刻终于抵近城下。
舰桥内,袁可立正对着摊开的宁古塔防御图蹙眉。
图上用朱砂标出了后金的布防:
外圈木栅驻虎尔哈部落兵一千五百人,内圈夯土堡驻镶蓝旗牛录两个,六百余人,
配备五门弗朗机炮,按哨探回报,这些炮的射程不过三百步,
哪怕“薄珏号”抵近三百步射击,它们仍是连薄珏号的边都够不着,更别说舰队此刻停泊的位置。
“士弘兄,按原计划,先用炮舰轰开外圈木栅东南角。”
袁可立指尖点在图上的薄弱处,那里栅柱间距比别处宽出两尺。
沈有容正要应话,李国助忽然从甲板下钻了上来,手里捧着个四尺多长的金属筒,
筒尾焊着四片柳叶状尾翼,每片尾翼长一尺、宽三寸,分明就是一枚外形现代的火箭弹。
“袁大人,沈将军,或许不用急着开炮。”
李国助用指腹敲了敲弹体中段,
“这是我们半年来攒的新家伙,全长四尺六寸,直径三寸八分,何不用宁古塔城试试它的成色?”
徐光启、薄珏、徐正明也跟着上来了。
徐光启抚着火箭弹的尾翼,眼里闪着兴奋:
“这尾翼是蒸汽机车床上铣出来的,四片完全对称,误差不到一分,弹道非常稳定。”
薄珏补充道:
“弹体用的是黄铜铸造,中段推进舱占全长六成,装着四斤二两火药,射程可达四到六里。”
徐正明则指着头部:
“战斗部三尺长,里头填的硫磺、沥青、桐油和棉絮,比例都是少东家定的,落地就烧。”
袁可立凑近细看,见火箭弹头部留着细缝,隐约能闻到硫磺与松脂的气味。
“这是……火箭?”
他见过明军中的大号“窜天猴”,那玩意儿粗制滥造,飞起来歪歪扭扭,射程不过百十米。
“是火箭,但不是寻常的窜天猴。”
李国助掂了掂弹体,这玩意儿足有八斤四两,
“射程能到五里地,一里地内偏差不过一百五十六尺,落地就着火。”
“五里地?”
袁可立皱眉,
“宁古塔的弗朗机炮打不了这么远,咱们的12磅炮在三百步外就能轰开木栅,何必用这没试过的东西?”
李国助笑了笑:
“袁大人,这火箭弹是燃烧弹,战斗部里硫磺占三成、沥青两成、桐油一成、棉絮四成,落地能烧出三十一尺的火圈,持续一刻钟。”
“您看那木栅,还有城头的箭楼,都是木头的,一把火下去,比炮弹管用。”
沈有容沉吟片刻,看向袁可立:
“不妨试试,我见过他们试射,的确比明军的火箭强的多,先扫清外圈木栅的防御,再用舰炮巩固缺口,两相配合更稳妥。”
……
舰队在牡丹江江心下锚时,晨雾刚好散去。
三艘150吨炮舰呈品字形排开,“薄珏号”居中,“海东1号”“海东2号”分列左右,28艘四百料浅船在后方展开,
运兵船的甲板上,锐士营的士兵已列好阵型,燧发枪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火箭发射架就架在“薄珏号”的前甲板。
那是个铁制的三角架,导轨被蒸汽机打磨得光滑,与水平面成二十度角,正对着宁古塔外圈木栅的东南角。
李国助亲自将第一枚火箭弹架上去,尾翼卡在导轨的凹槽里,又检查了引信,
那是根浸过火药的棉绳,一端连着推进剂,另一端垂在架下。
“都退后些!”李国助喊道。
徐光启、薄珏、徐正明退到舰桥边,
沈有容让人在甲板上竖起挡板,袁可立则站在挡板后,透过缝隙望向宁古塔。
李国助点燃引信,火星滋滋地啃着棉绳,顺着导轨爬向火箭弹尾部。
刹那间,推进剂被引燃,一股白烟猛地从尾端喷出,带着刺耳的嘶鸣,
火箭弹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尾翼划出道稳定的白线,直奔五里外的木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