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天际，寒风卷着雪沫子，像无数把细碎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末世的风雪似乎比往任何时候都更烈，仿佛要将这临时码头最后一点人气都啃噬干净。蛇岛的冰面在脚下咯吱作响，像是随时会裂开一道深渊，将这方寸之地彻底吞噬。
兵贵神速，这是刻在龙国骨血里的千年兵家铁律。纵是末世倾覆，山河破碎，这条真理依旧如淬火的钢刀，锋利不减。八嘎国与丑国布下的情报网，曾像毒藤般缠绕着龙国的肌理，可如今虽被连根拔起大半，残存的触须仍在暗处蠕动 —— 彻底斩断？在这波谲云诡的末世棋局里，绝无可能。
龙国总指挥亲临一线的消息，就像埋在雪地里的火种，暂时被掩盖，却迟早会烧起来。谁都清楚，一旦那两个盘踞在世界舞台上百年的强国得知此事，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定会露出最狰狞的獠牙。狗急跳墙的疯狂，足以让本就摇摇欲坠的末世格局，再掀惊涛骇浪。
所以，唐轩他们时间不多。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倒数。
好在唐轩是幸运的。自末世撕开文明的裂缝那天起，空间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替他挡住了最刺骨的高温与寒冷，还保障了他的营养从未断档。后来跟着李雪在摸爬滚打，骨那身筋骨也在痛里一点点硬了起来；再到龙牙特战队的炼狱式考核，雪泥里的格斗、极限负重的越野、零下三十度的野外生存…… 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被重塑过，虽比不得那些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职业军人那般如钢似铁，可站在这末世的废墟上，早已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两天的休整，更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疯子裹着厚厚的防寒服，和从京都赶来的科研人员一起，趴在潜艇冰冷的外壳上，手里的检测仪器屏幕在风雪里泛着微弱的光。他们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冻得通红的手指在操作面板上翻飞，不放过任何一个螺丝、一条线路。这两艘潜艇，是唐轩他们潜入深海的唯一依仗，容不得半分差池。
终于，当最后一个数据核对完毕，疯子坐直身子，朝码头上的人影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军号，没有旌旗，更没有黑压压的送行人群。临时码头的雪地上，只有几个身影立在那里，像风雪中倔强生长的枯松。鬓角染霜的首长也换上了军装与将军并肩而立，军装肩头落满了雪，却依旧笔挺如标枪；冯劲裹着一件过大的军大衣，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望着即将出发的方向，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粒。
唐轩站在队伍最前，终于脱下了那身标志性的防刺服 、战术头盔换上的新作战服，是首长要求科研团队熬了三个个通宵赶制的，面料泛着暗哑的金属光泽，能抵御低温与腐蚀，紧贴着身体的线条，将他经过千锤百炼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挺拔。雪落在他肩头，很快便化了，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首长向前迈了一步，风雪吹乱了他鬓角的白发，却吹不动他眼底的沉静。这位刚过花甲的老者，皱纹里刻着的是龙国腾飞年代的风霜 —— 他见证过国家从积弱到强盛的跃迁，亲历过改革开放后日新月异的蜕变，更在末世降临的那一刻，目睹过山河破碎的痛。此刻，他望着眼前四个年轻人，目光像穿透了时光的河流，落在了百年前的历史长卷上。
那是龙国挣脱枷锁、宣告独立的时刻，先辈们举着红旗，用血肉之躯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今天，又是四个身影，要潜入深海，去撼动那座扼住龙国出海口的罪恶堡垒。这份传承，隔着漫长的时光，在此刻的风雪里，沉甸甸地落进每个人心里。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陈词。首长迈步之时，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在这寂静的码头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声音被寒风撕得有些散，却每个字都像砸在冻土上的重锤：
“百年前，先辈们用热血浇开了独立的花。”
“今天，轮到你们了。”
“风雪铸国殇，四锋破深蓝”
他顿了顿，目光从唐轩脸上扫过，又落在另外三人身上，最后定格在远方被风雪吞噬的海平面：“路难走，国家在等你们。”
“活着，回家。”
话音落，他抬手，五指并拢，指尖触及眉骨。军礼标准得没有一丝偏差，仿佛不是在为四个年轻人送行，而是在向一段即将被续写的历史致敬。身后的将军、冯静…… 所有人都跟着抬手，风雪里，一片整齐划一的军礼，像一座座沉默的丰碑。
唐轩猛地挺直脊梁，右手狠狠砸向太阳穴。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那是属于龙国人的骨气，是百年前未凉的热血，是此刻压在肩头的千钧重担。
“是！”
“是！”
“是！”
“是！”
四声有力的回答，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
潜艇的舱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液压声。李雪率先跳了进去，唐轩转身，最后看了一眼码头上的身影，看了一眼这被冰雪覆盖的土地。舱门 “哐当” 一声合上，隔绝了风雪，也隔绝了身后的故土。
雷暴小子与闪电姑娘 —— 这两艘承载着使命的潜艇，终于在冰面的裂隙中缓缓下沉，螺旋桨搅起的水花很快被风雪冻结，连最后一点影子都在灰白的冰原上消失殆尽。
码头上的风雪似乎更紧了些。
将军望着潜艇消失的方向，抬手挥了挥。周围的警卫心领神会，悄然后退了几步，将这片小小的空间留给了几位核心人物。
他转过身，脸上那份送行时的凝重褪去些许，露出几分老朋友间的熟稔。目光落在身旁的首长身上时，语气不容置疑，连站在一旁的冯静都没刻意避讳：“老伙计，你去军区吧，现在就走。车就在那边。”
顿了顿，他拍了拍对方的胳膊，沉声道：“这里有我。”
首长轻轻摇了摇头，鬓角的雪沫随着动作簌簌滑落。他看着将军，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你才是龙国的将军，军区那边，理应由你坐镇。”
“我既然应了唐轩，要在这儿为他们保驾护航，”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潜艇消失的冰面，声音平静却带着千斤分量，“在他们回来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都这节骨眼了，你还在这儿故作镇定！” 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急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旦八嘎和丑国真豁出去，不顾一切朝这儿扑来 —— 就这么个小小的蛇岛，无险可守，你根本避无可避！”
风雪卷着他的话音砸在冰面上，仿佛连脚下的冻土都在震颤。他死死盯着首长，眼底是战友间独有的焦灼 —— 这不是争执，是拼着得罪也要把人往安全地带推的急迫。
“不会。” 首长的声音听着轻松，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那语气里的镇定与自信，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分量，“有你坐镇军区，又怎会让那些跳梁小丑伤得到我？”
他摆了摆手，截断了将军的话头：“这事不必再提。我信唐轩一定能成，就在这儿等着他们回来。”
将军看着他眼底那份纹丝不动的坚持，喉结滚动了两下，终究没再争辩。他猛地回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冯劲，又转回来盯着首长，语气里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好。给我两天时间，我回趟军区，马上赶回来。”
这千里冰封的世道，两天打一个来回，几乎是在拿命搏速度。
首长太了解这位老伙计的脾气，知道劝也无用，便没再拦。眼看着将军迈开比年轻人还要矫健的步子，顶着风雪朝码头另一端的车辆跑去，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冯劲身上。
“老冯啊，”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你觉得，唐轩他会回来吗？”
冯劲看着唐轩出征，想起了上辈子自己也是这样用身体去炸毁敌人的指挥船，心里正在激荡不已，没听懂首长的意思，几乎是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急切的肯定：“我对他有信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首长忽然笑了，那笑容里藏着些难以捉摸的东西。他往前凑了半步，刻意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我不是对唐轩没信心。我是问你，他会回来吗？”
寒风卷着雪沫掠过耳畔，冯劲被这第二问堵得一怔，方才脱口而出的笃定，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竟在喉咙里卡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