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王者峡谷的每一片草叶与石阶。
迷雾森林深处,那株千年紫藤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低语着命运的隐秘。
而在峡谷另一端,赵子龙站在自家老宅门前,手机还贴在耳边,却只听见一声冷寂的“嘟——”音。
他垂下手,指尖微颤。
刚才那一通电话,本是他鼓足勇气拨出的。
父亲大寿将至,家族祭祖仪式迫在眉睫,他原以为,这是个能和诸葛诸葛亮重修旧好的契机。
可当他说出关于“兰陵王府”与她母亲之死的线索时,对方却沉默了太久。
久到他几乎听见心碎的声音。
与此同时,诸葛诸葛亮立于自家庭院的石桥之上,手中握着一枚泛黄的铜符——那是母亲遗留下的唯一信物。
星幻智脑的话仍在耳畔回响:“命定之兔已至,龙魂将醒。”而赵子龙最后那句“可能与兰陵有关”,像一根细针,刺进了他最深的记忆褶皱。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张老爷子临终前的模样。
那位曾守护诸葛家三代的老仆,在弥留之际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声音沙哑:“少爷……别让感情蒙了眼。你母亲走得太急,不是病,是‘封魂阵’反噬……而启动那阵的人,穿的是兰陵王府的紫金绶带。”
那时他年幼,不懂何为阴谋,只记得那一夜雷雨交加,母亲倒在祠堂前,怀中那只白兔化作光点消散,口中呢喃着一个名字——“子龙”。
可如今,那个被唤作“子龙”的人,却是他结契三年的丈夫。
诸葛诸葛亮睁开眼,眸光复杂。
他想起他们初遇时,赵子龙还是个莽撞少年,一身银甲未褪战场风尘,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红了耳尖;想起婚前夜,赵子龙跪在月下,亲手为他束发戴冠,说:“此生唯愿执子之手,共守山河。”
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是赵家势力渐盛,父亲频频施压?
还是从那次他执意追查母亲死因,赵子龙第一次冷脸相向?
更奇怪的是,赵子龙最近的行为愈发反常。
他不再随口唤他“孔明”,而是改称“诸葛”;他开始频繁出入赵氏密档,甚至私自调阅了二十年前的星象记录;最让他心寒的是,上个月他高烧昏迷三日,醒来时,床前竟无一人守候。
“你说过不问这些的。”赵子龙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那是三个月前,他第一次试探性地提起感情是否依旧,赵子龙却皱眉打断:“我们不是说好了?只谈家业,不谈情爱。你现在这样,让我很难做。”
很难做?难在哪?
诸葛诸葛亮冷笑,指尖摩挲着铜符边缘。
若真无情,何必维持这段婚姻?
若真有义,又为何回避他的每一次凝视?
他深吸一口气,终是按下回拨键。
电话接通得很快。
“你在哪?”诸葛诸葛亮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质问。
“刚从赵氏档案馆出来。”赵子龙顿了顿,“关于祭祖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父亲希望你能来。”
“我想问你一件事。”他没有回答,而是直视核心,“你爱我吗?”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
风穿过庭院,吹乱了他的发丝。远处灯火明灭,如同人心难测。
“孔明……”赵子龙终于开口,语气带着疲惫,“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谈这个?而且……我最近的行动还不够说明一切吗?我替你压下了族中反对你掌权的声音,我帮你拿到了星象图残卷,就连你查母亲的事,我也从未真正阻止……这些还不够?”
“行动能说明你在履行契约。”诸葛诸葛亮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但我想知道的是心。你的心,还在不在。”
“你非要现在问这个?”赵子龙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父亲大寿在即,家族内外都在盯着我们,你却在这时候纠结感情?诸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孩子气?”
孩子气?
诸葛诸葛亮怔住。
曾几何时,这个人会在他熬夜推演阵法时,默默披上外袍;会在他因幻痛蜷缩时,整夜握着他发抖的手。
那时他说:“孔明,你是我的命。”而现在,一句“孩子气”,轻飘飘抹去了所有过往。
“你说得对。”他忽然笑了,笑意却冷,“是我们说好不谈感情。是我逾矩了。”
“孔明,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子龙似察觉失言,急忙解释。
“不必解释。”他打断,“祭祖之事,我会派人去。至于其他……随缘吧。”
说完,他缓缓挂断电话,指尖冰凉。
夜风吹过,铜符在掌心留下一道浅痕。
他抬头望向星空,那一颗最亮的星正悬于天心——星幻智脑曾说,那是“命定之兔”的引航星。
而此刻,那只兔正藏身于迷雾森林的藤蔓之后,竖耳听着星幻智脑的低语:
【检测到‘龙魂血脉’情绪波动剧烈,共鸣频率接近阈值……建议立即接触萧兰陵,启动唤醒程序。】
苏瑶华舔了舔爪子,眯起红瞳。
“急什么?”她轻笑,“感情戏才刚开始,好戏,总得等主角心碎了才看得尽兴。”赵子龙握着手机,指尖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边框里。
那声“嘟——”音早已断去,可他耳中仍回荡着刚才那句轻飘飘却如刀割般的“随缘吧”。
他张了张嘴,仿佛还能听见自己未说出口的辩解,可电话那头的人,已经不再给他机会。
他猛地抬头看向夜空,星辰稀疏,唯有一颗格外明亮的星悬于天际,幽幽地照着这座古老宅院。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压住了呼吸。
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更深的、近乎恐慌的空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手中无声滑走,再也抓不住。
“孔明……”他低声唤了一句,像是在唤一个已经走远的影子。
他迅速拨出第二通电话。
这一次,听筒里只响了一声短促的“滴”,随即便是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他皱眉,以为信号问题,又拨了一次。
依旧是无法接通。
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手机自动弹出提示:“对方已将您加入黑名单。”
赵子龙怔住了。
他盯着屏幕,心跳骤然加快。
不是因为被拉黑本身,而是因为——这不像诸葛诸葛亮会做的事。
那个平日里哪怕再冷淡、再克制,也从不会真正切断联系的人,那个会在他彻夜未归时默默留一盏灯的人,竟然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
“不可能……”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婚礼那夜的月光,他跪在青石板上为对方束发时的颤抖;母亲病重那年,诸葛诸葛亮守在床前七日不眠,只因他一句“别让她一个人走”;还有那次他被敌对势力伏击重伤,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人熬红了双眼,握着他手腕说:“别死,我不准。”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没有感情。
可为何,现在却像一场梦碎得无声无息?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外袍就想出门。
他要亲自去诸葛府,当面问清楚。
哪怕被拒之门外,他也得敲开门,哪怕只说一句“我不是不在乎”。
就在这时——
“叮咚。”
门铃响了。
赵子龙脚步一顿,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这么晚了,会是谁?
难道……是孔明后悔了?
亲自来了?
他几乎是冲过去的,一把拉开大门。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凉意。
门外站着的,并非那袭熟悉的月白色长衫,而是一位身着深灰管家服的中年男人。
他身形挺拔,面容肃然,手中提着一只黑檀木箱,肩上还搭着一条绣有诸葛家徽的绒布。
是亓子丰。
赵子龙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亓管家?”他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戒备,“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亓子丰微微低头,动作恭敬却不卑不亢:“赵少爷,深夜叨扰,实属不得已。我家主上吩咐我来一趟,说有些事……需要处理。”
“主上?”赵子龙冷笑一声,眉心紧锁,“他是我丈夫,不是你的‘主上’。你口中的‘事’,是什么事?”
亓子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眼,静静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平静得近乎悲悯。
“赵少爷,”他缓缓开口,“您刚才打了七通电话,最后一通显示‘通话中’,但其实……少爷您并未真正拨通。”
赵子龙瞳孔一缩。
“什么意思?”
“从您被拉黑那一刻起,所有拨打都会被系统自动转接到空号,但会模拟‘通话中’的声音,以避免激化情绪。”亓子丰语气平稳,“这是少爷亲自设置的——只针对您一人。”
赵子龙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原来那七次拨打,每一次的等待音,都是虚假的。
对方甚至不愿听他开口,就已彻底切断了所有通路。
“他……真的这么决绝?”他声音沙哑,几乎不像自己的。
亓子丰沉默片刻,才道:“少爷今夜去了祠堂,烧了三炷香,念了旧契文。然后,亲手将您的名讳从族谱副卷中划去。”
赵子龙猛地攥紧门框,指节泛白。
族谱副卷,是结契之人的备案。
划去名字,意味着这段关系在家族层面已被正式终结。
“为什么?”他终于吼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痛,“我替他挡了多少明枪暗箭?我压下了赵家老一辈让他‘另娶贤良’的提议!我甚至……甚至为了他,违抗了父亲的密令,放走了那个掌握‘封魂阵’线索的星象师!他怎么能……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
亓子丰静静听着,直到他声音渐弱,才轻声道:“赵少爷,您说的这些,少爷都知道。他也曾对人说过:‘子龙若负我,我认命;可若他心不在,我宁负天下,不负己心。’”
赵子龙怔住。
“他……是这么说的?”
“是。”亓子丰点头,“所以今夜,他选择放手。”
夜风拂过,吹乱了赵子龙额前的碎发。
他忽然觉得冷,冷得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他想反驳,想质问,想冲进诸葛府把人拽出来问个明白,可脚底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
“那你现在来,是来取回他的东西?”他声音干涩。
亓子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厅堂的角落——那里挂着一幅水墨画,画中是两人并肩立于雪山之巅,题跋写着:“执手问乾坤,白首不相离。”
那是他们成婚那年,诸葛诸葛亮亲手所绘。
“不全是。”亓子丰收回视线,语气平静,“我是来……收拾东西的。”
赵子龙猛地抬头:“什么?”
亓子丰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少爷说,有些东西,留在这里,只会让人心乱。”赵子龙站在门口,夜风如刀,割在脸上,也割进心里。
他望着亓子丰那张沉静得近乎冷酷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收拾东西?”他终于开口,声音干哑得像是从砂纸上磨过,“你说清楚,什么叫‘收拾东西’?他是我丈夫,他的东西……不就该放在这儿吗?”
亓子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将肩上那条绣着诸葛家徽的绒布轻轻搭在臂弯里,动作从容得仿佛在进行一场寻常的家事交接。
然后,他从黑檀木箱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封面上朱砂印痕清晰——“契断书”三个古篆字,在廊下昏黄的灯笼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这是少爷亲笔签署的离婚契书。”亓子丰双手递出,语气平稳无波,“依照祖制,结契三年未育且双方无异议者,可解盟约。少爷已具名画押,只待赵少爷落款,便可交由宗正院备案。”
赵子龙盯着那份文书,像是在看一团燃烧的火。
他没伸手,反而后退半步,声音陡然拔高:“荒唐!孔明他……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们成婚时他在月下起誓,说此生不弃不分,共守山河——这才几年,他就想一笔勾销?”
“誓言动于情,契书立于法。”亓子丰淡淡道,“情若不在,誓亦成空。少爷说,他不愿再自欺欺人。”
“放屁!”赵子龙怒吼,额角青筋暴起,“他要是真不在乎,为什么还要我替他压下族议?为什么默许我去查星象图?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每次受伤时,都会派人暗中送药?”他逼近一步,目光如刃,“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药瓶上都贴着他亲手写的方子,剂量分毫不差!一个不在乎的人,会记得我畏寒、忌苦、夜里容易惊醒?”
亓子丰静静听着,眼神未动。
待他说完,才缓缓道:“赵少爷,您说的这些,少爷从未否认。他也曾彻夜难眠,也曾看着您的旧甲发呆,更曾在您高烧那夜,独自在祠堂跪了两个时辰,求母亲庇佑于您。可越是如此,他越痛恨自己——明明心已碎尽,却仍贪恋一丝温存。”
赵子龙一震,瞳孔微缩。
“他说,爱若悬丝,断则难续。与其彼此折磨,不如斩断执念。”亓子丰声音低了几分,“所以他今夜焚香断契,划名去谱,只为给自己一个了断。”
赵子龙咬紧牙关,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反驳,想怒斥这全是借口,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悄然响起:你真的有好好回应过他吗?
自从父亲大寿临近,家族权争愈演愈烈,他便以“大局为重”为由,回避诸葛诸葛亮每一次关于感情的试探。
他说“不谈情爱”,可对方真的只是想要一句甜言蜜语吗?
还是……只是想确认,那个曾为他跪地束发的人,是否还活着?
他忽然觉得可笑。
自己一边替他挡风遮雨,一边又亲手熄灭了屋内的灯火。
“我不签。”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这不是他的本意,一定是你们逼他做的。爷爷呢?诸葛家老一辈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他可是嫡系继承人,怎能随意解除婚契?”
亓子丰闻言,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里没有嘲讽,却有种看透世事的苍凉。
“赵少爷,”他轻声道,“您以为,是谁让少爷下定决心的?”
赵子龙心头一凛。
“三天前,”亓子丰继续道,“老太爷召见少爷,说赵家已为少爷物色了新妇人选,是北境萧氏之女,血统纯正,擅长星阵推演,能助赵家稳固龙脉气运。老太爷说,‘婚姻本就是盟约,既然诸葛家迟迟不肯交出‘星钥’,那这桩婚事,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赵子龙脸色骤变:“他们想毁约?”
“不。”亓子丰摇头,“是少爷先提的。他对老太爷说:‘既然子龙心中已有权衡,不如成全彼此。’”
“胡说!”赵子龙怒喝,“我什么时候……我从未……”
他猛地顿住。
——是了。
最近他频繁出入赵氏密档,调阅星象记录,甚至暗中联络萧兰陵府上的旧部。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诸葛诸葛亮何等聪慧?
必定早已察觉,他在为另一条路铺垫。
可那不是背叛!
那是为了查清二十年前“封魂阵”真相,必须借势而行!
他接近萧兰陵,是因为对方掌握着母亲死亡的关键线索,而非另结新盟!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命运扼住,发不出声。
亓子丰看着他挣扎的模样,眼神微动,却依旧冷声道:“赵少爷,我知道您有您的苦衷。但对少爷而言,看到您一步步走向兰陵王府,却对他闭口不谈,比任何背叛都更痛。”
赵子龙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所以他就这样判我死刑?连问都不问一句?”
“他问了。”亓子丰低声道,“今晚电话里,他问你‘你爱我吗’——那是他给您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您说了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谈这个’?”
赵子龙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那一句轻飘飘的“我们不是说好了”,竟成了压垮千钧的最后稻草。
他想起来了。
他说完那句话后,电话那头有片刻死寂,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那时他以为只是气氛尴尬,却不知,那是心碎的声音。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喃喃道,声音颤抖。
亓子丰却不再看他,而是将离婚协议书轻轻放在门前的石阶上,用一块青石压住一角,防止被风吹走。
“少爷说,给您三日时间考虑。”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背对着赵子龙,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
“若您执意不签……大寿当日,宾客云集,宗族齐聚,这份契书,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比如,祭台之上,香炉之侧。”
赵子龙猛然抬头,眼中燃起怒火:“你这是在威胁我?”
亓子丰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只是在陈述后果。毕竟,有些真相,一旦揭开,伤的不只是两个人。”
夜风骤起,吹动廊下灯笼,光影摇曳,映得那纸契书上的朱砂印痕,宛如血迹。
赵子龙站在门口,望着那抹刺目的红,手指缓缓收紧,指甲刺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