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性神经退化症……遗传概率98%。”
他反复念着这行字,声音低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
六年前,他亲眼看着儿子抱着刚出生的诸葛亮从产房出来,笑得像个傻子,说:“父亲,这孩子眼睛像您,聪明得很。”可谁能想到,这份聪明背后,竟藏着一道注定断裂的命脉?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照片狠狠摔在地上。
相框碎裂,玻璃渣溅开,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为什么瞒我?!整整六年——他发病时不说,恶化时不说,连手术建议都压着不报!他在怕什么?怕我不认他这个孙子?还是怕……我替他决定生死?”
他的声音在空旷书房里回荡,却没有回音。
只有那页“基因序列异常”的附录静静躺着,像一把插进心脏的刀,缓慢搅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沉稳而克制。
“老爷。”亓王管家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神色凝重,“我查清楚了。”
诸葛子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你说,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亓王管家低头翻开文件夹,取出两张照片并排放在桌上。
一张是医院地下档案室的监控截图——深夜,一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偷偷复印病历,文件标题赫然是《诸葛诸葛亮·脊椎神经复查记录》;另一张,则是一个被警方通缉多年的绑匪残党在黑市交易时被抓拍的画面,他手中赫然握着一份标注“诸葛家族医疗机密”的U盘。
“我们的人在追查三年前那次绑架案余党时,意外截获了这个U盘。”亓王管家低声说道,“里面不仅有诸葛亮少爷的完整病史,还包括当年主治医生的私下笔记——写明了病症的遗传性与不可逆进展。而那位医生……正是您当年亲自任命的家庭医师。”
诸葛子丰瞳孔骤缩。
“所以……连他也背叛了我?”
“不。”亓王管家摇头,“那位医生已在去年病逝。笔记最后一页写着:‘我曾三次劝少爷告知家人,但他拒绝了。他说,不想让爷爷为难,更不想成为家族的负担。’”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诸葛子丰踉跄一步,扶住书桌才没跌倒。
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有千斤重石压着呼吸。
“这孩子……这孩子……”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混着怒意与痛惜,“他竟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明明可以求我,可以回家,可以……让我替他挡一次风雨!”
他忽然抬头,目光如炬:“立刻去把诸葛亮带回来!现在就去!他不能再待在那个家里了!”
亓王管家眉头微皱:“少爷目前和赵家少爷同住,关系亲密,贸然接回……恐怕会引起误会。”
“误会?”诸葛子丰冷笑,“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那些虚礼吗?他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却还在执行高危任务,还在替赵子龙挡子弹!你告诉我这是亲密,还是自我毁灭?”
他抓起桌上的钢笔,重重写下几个字,撕下便签纸甩给亓王管家:“把这个送到赵家老宅,亲手交到赵子龙父母手上。”
亓王管家接过一看,脸色微变:“离婚协议书?”
“对。”诸葛子丰咬牙切齿,“当年我答应这门亲事,是看在他俩青梅竹马的情分上。可现在我才知道,诸葛亮是为了脱离家族控制才主动联姻!他以为嫁入赵家就能独立,就能不用靠诸葛家治病!荒唐!可笑!可悲!”
他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不准他再这样下去。他是我诸葛家的嫡孙,是我的继承人,不是谁的爱情牺牲品。我要他回来,接受正规治疗,重新掌管家业。至于赵子龙……”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了一瞬,终是冷下心肠:“各归其位。”
亓王管家沉默片刻,轻声道:“可他们之间的感情……未必只是利用。”
“感情?”诸葛子丰猛地回头,“等他瘫在床上动不了那天,赵子龙还能笑着说爱他吗?等他连药都买不起的时候,那份情又能撑多久?我不信命,但我信现实。既然他们不懂,那就由我来斩断。”
他说完,转身走向内室,背影苍老却倔强。
亓王管家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离婚协议书,指尖轻轻摩挲着纸边。
良久,他低声自语:“老爷,有些事,或许真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能替年轻人决定的……”
但他终究没有再说出口。
风再次吹过庭院,卷起一片落叶,掠过那扇仍未关严的书房门。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月光洒落在别墅卧室的地毯上,赵子龙正蹲在床边,轻轻为熟睡的诸葛亮盖好被角。
他不知道,一场风暴正悄然逼近他们的世界。
夜色如墨,城市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星河,而这座隐匿于半山腰的别墅却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月光斜斜地洒进客厅,将沙发的轮廓拉得细长,像一道沉默的裂痕。
亓王管家站在书房门外,手里还攥着那张离婚协议书,纸角已被掌心的汗浸得微微发皱。
他望着诸葛子丰走进内室的背影,脚步沉缓,脊梁却挺得笔直,像一柄不肯折断的老剑。
“老爷……”他低声唤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诸葛子丰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这毕竟是少爷自己的人生。”亓王管家终于把压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他选择和赵少爷在一起,不是为了逃避家族,而是想走一条自己能掌控的路。您当年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知道有些决定,哪怕错了,也非得亲自走一遍才肯罢休。”
书房内的灯光昏黄,映得诸葛子丰的侧脸忽明忽暗。
他缓缓抬起手,摩挲着门框上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诸葛亮七岁时踮着脚用铅笔画下的身高线,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爷爷说,我会长成顶天立地的人”。
“我知道他是想独立。”诸葛子丰嗓音沙哑,“可一个连站都快站不稳的人,谈何顶天立地?他以为嫁去赵家就能摆脱束缚,可他忘了,婚姻不是避难所,是责任,是牵绊。一旦病发不可逆,赵家能为他承担多少?他们赵家也不是铁打的金山!”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你说我不该插手?可若我不插手,等他瘫在床上那一天,谁来替他签字做决定?谁来阻止他继续执行危险任务?谁来……替他活下去?”
亓王管家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要拆散他们。”诸葛子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有水光,“我是怕,等我哪天闭眼了,这孩子连个能撑伞的人都没有。他母亲早逝,父亲懦弱,整个诸葛家,只有我亲眼看着他从小小一团抱到怀里,听见他喊第一声‘爷爷’……你说,我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耗尽吗?”
风穿过回廊,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像是谁在低泣。
亓王管家低头看着手中的协议书,终是叹了口气:“那……我去一趟。”
“去吧。”诸葛子丰点头,“但记住,不要吓着他。先探探他的意思,若他执意留下……我也只能……再等一等。”
与此同时,山腰另一侧的别墅里,灯光依旧亮着。
赵子龙推开大门时,肩上还披着夜风的凉意。
他刚从军区训练场回来,作战服都没换,便径直往书房走。
推开门,果然看见诸葛诸葛亮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叠地皮开发项目的评估报告,手指正缓慢而吃力地翻动纸页,指节泛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又熬夜?”赵子龙眉头一皱,快步上前,伸手关掉台灯,“医生怎么说的你都忘了?神经负荷过重会加速恶化。”
诸葛诸葛亮抬起头,脸色略显苍白,却笑着抬手握住他的腕子:“就差最后两页了,你先去洗澡,我马上就好。”
“马上就好”这句话,他已经听了太多遍。
上一次说“马上就好”的时候,是凌晨三点,结果第二天在会议上直接晕倒。
赵子龙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将人从椅子上打横抱起。
诸葛诸葛亮轻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他小声抗议。
“不能。”赵子龙语气坚定,“上次医生说,你脊椎神经的压迫比三个月前严重了15%。再这样下去,不只是站不稳的问题。”
诸葛诸葛亮沉默了。
他靠在赵子龙怀里,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知道赵子龙不是在责备他,而是在害怕。
可他更怕的,是自己有一天真的变成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只能躺在病床上,看着最爱的人为自己落泪。
“项目明天就要投标了。”他轻声说,“这是我们在外独立的第一笔大单,我不想靠任何人,包括你家,也包括……我家。”
赵子龙脚步一顿,低头看他:“所以你就拿自己的身体去拼?”
“我只是想证明,我还能行。”诸葛诸葛亮声音很轻,却带着执拗,“赵子龙,我不只是你的丈夫,也不只是诸葛家的少爷。我是诸葛诸葛亮。我还想……为自己活一次。”
赵子龙心头一震。
他当然懂这种不甘。
他曾是军中最年轻的特种兵队长,也曾因一次任务失误被贬到边防站三年。
他知道,人最怕的不是病痛,而是失去掌控感。
可正因为懂,他才更不能放任。
“项目交给秘书团队去做。”他将人轻轻放在卧室床上,拉过薄被盖好,“你只需要签字,剩下的,我来监督。”
诸葛诸葛亮想反驳,却被他用指尖轻轻按住了唇。
“听一次我的,好不好?”赵子龙俯身,在他额前落下一吻,“你已经很累了,该休息了。”
窗外,夜风渐起,树影摇曳,仿佛有什么正在悄然逼近。
就在此时——
嘀、嘀——
一声短促的汽车鸣笛划破寂静,由远及近,稳稳停在了别墅门外。
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刺眼的光柱,映在别墅前的石阶上。
赵子龙刚替诸葛亮掖好被角,便听见门外那声短促的鸣笛。
他眉心微蹙,脚步沉稳地转身下楼,赤脚踩在冷硬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
他没有开大门的感应灯,而是从玄关柜里摸出一把战术短刀,藏在袖口,才缓缓拉开门栓。
门开处,夜风裹着山间湿气扑面而来。
亓王管家站在台阶下,一身深灰长衫笔挺如刃,手中提着一只老式皮箱,神情平静,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他抬头看向赵子龙,目光在对方未换的作战服上停留一瞬,随即微微颔首:“赵少爷,深夜叨扰,失礼了。”
赵子龙没动,也没收回戒备的眼神。“这么晚了,有事?”
“我奉老爷之命而来。”亓王管家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想确认一件事——诸葛少爷,是否在此?”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赵子龙指尖微微收紧,刀锋在袖中轻抵掌心。
他知道这人是谁——诸葛家的老管家,执掌家族内务三十余年,行事滴水不漏,素来只听命于诸葛子丰一人。
他深夜造访,绝非寻常探望。
“他在。”赵子龙终于开口,声音低而冷,“但已经休息了。你若有事,明日再来。”
“抱歉。”亓王管家摇头,目光坚定,“老爷今夜得知旧事真相,情绪激动,命我即刻接少爷回府。此事关乎家族机密与少爷健康,不宜拖延。”
楼上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两人同时抬头。
楼梯转角处,诸葛亮披着一件宽大的睡袍,扶着栏杆缓步而下。
他的步伐很慢,右腿明显有些拖沓,每一步都像在与无形的重量对抗。
月光从天窗洒落,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一双清亮却疲惫的眼睛。
“亓叔?”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么晚……是爷爷出事了吗?”
亓王管家抬头望着他,眼神复杂,有痛惜,有责备,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前两步,将手中皮箱轻轻放在玄关柜旁,然后从内袋取出一份文件,双手递出。
“少爷,”他低声道,“老爷知道了六年前您隐瞒病情的事。他也看了U盘里的资料,包括主治医生的笔记……他很愤怒,也很……痛心。”
诸葛亮呼吸一滞,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栏杆。
“他说,您不该一个人扛着这一切。更不该用婚姻当作逃离家族的手段。”亓王管家语气不变,却字字如针,“他请您立刻回府,他要亲自和您谈一谈——关于您的病,关于继承,关于……那场被您刻意回避的过去。”
赵子龙站在门边,听着这些话,心头如压巨石。
他侧头看向诸葛亮,却发现对方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平静。
“爷爷……都知道了?”诸葛亮低声问。
“全都知道了。”亓王管家点头,“他还说,您若不肯回去,他便亲自上山。”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
夜风穿过庭院,吹动檐下风铃,叮咚作响,像是某种倒计时的提醒。
良久,诸葛亮缓缓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定在亓王管家面前。
他身形清瘦,却挺直了背脊,仿佛要用这副残破的身体,撑起一段无人知晓的过往。
“我明天回去。”他轻声说,“但不是现在。有些事……我也需要时间。”
亓王管家看着他,我等您。”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从皮箱中取出一只银色药盒,放在玄关桌上。
“老爷说,您该按时服用神经稳定剂了。上次开的药,您只用了三分之一。”他顿了顿,“他说,别再让他等六年。”
门关上后,别墅重归寂静。
赵子龙站在原地,望着那盒药,又看向诸葛亮——后者正凝视着楼梯尽头的黑暗,仿佛在等待某个早已注定的风暴来临。
他想问,却终究没开口。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有些真相,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沉重。
而明天,将不再只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