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国公的呼吸,在这一刻微微停滞了一瞬。
因为他已经彻底明白。
萧宁方才那个反问,绝非随口一说。
将这个推演。
直接套回现实局势。
结果同样清晰。
大疆的逃兵。
被大疆本国出兵围剿。
他们能向谁求援?
不可能是第三方。
也不可能是其他边国。
唯一的选择,只剩下大尧。
这一刻。
清国公甚至不需要再继续推演。
后续的连锁反应,已然摆在眼前。
一旦求援。
就意味着站队。
一旦站队,关系便再难回头。
这些人。
为了活命。
只会不断向大尧靠拢。
无论是情报。
还是军事配合。
亦或是立场选择。
在这种关系之下。
他们名义上仍是外部势力。
可实质上,却已经被牢牢绑定。
从这一刻开始。
他们存在的意义。
便不再只是自保。
而是成为一股天然的牵制力量。
成为一枚,被迫站在大尧一侧的棋子。
即便不情愿,也无从选择。
想到这里。
清国公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对局势的恐惧,而非对残酷的恐惧。
他终于意识到。
萧宁所谓的“为我所用”。
并不是收编,也不是控制。
而是利用局势。
逼迫对方自行完成站队。
让选择本身,变成唯一出路。
这种方式。
不需要承诺。
也不需要信任。
只需要活着。
就足以驱动这一切发生。
这是最现实,也最稳固的控制方式。
赵烈在此时,也顺着这条思路彻底想明白了。
他原本看到的,只是分裂带来的削弱。
却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一整层布局。
如果这些小集团被进攻。
他们为了生存,必然会向大尧求援。
而一旦接受援助,立场便再难模糊。
庄奎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原本只觉得这是权宜之计。
可现在才发现,这是可以长期存在的结构。
只要敌国不放弃清剿。
这些势力就永远无法脱身。
而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会持续消耗敌国。
这种消耗。
不需要大尧亲自出兵。
却能长期牵制对方兵力。
想到这一层。
庄奎的神情明显振奋了几分。
这是军人最容易理解的现实利益。
清国公此时,已经完全收敛了先前的试探。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萧宁身上。
却已不再是评估,而是重新审视。
这个年轻的皇帝。
并不是在回答一个问题。
而是在展示一整套处理危局的思路。
赵烈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终于明白。
为何萧宁会将这一策,称为“中策”。
因为它并非依靠暴力解决问题。
而是让问题自己运转。
让对手,在不知不觉中,为自己服务。
大堂之中。
不少人此刻已经完全理清了这一层逻辑。
心中的震动,远胜先前听到下策之时。
这不是狠。
而是稳。
是站在国家层面,冷静计算后的结果。
清国公站在原地。
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
自己刚才面对的。
并不是一个临时应对难题的皇帝。
而是一个,早已推演到数步之后的执棋者。
而赵烈、庄奎等人。
在萧宁那句反问的引导下。
也终于彻底想明白了这一层。
这一刻。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此局,陛下已然算到了尽头。
短暂的沉默之后。
一道清脆却并不突兀的掌声,在大堂之中响起。
这掌声并不急促,却极为清晰。
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拓跋燕回缓缓抬手,神情之中没有轻慢,反而带着一种由衷的认可。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萧宁身上。
“好。”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语气平静,却带着明显的赞许。
随后,掌声再次落下。
“不愧是大尧天子。”
“足智多谋。”
“此计甚妙,甚妙啊。”
拓跋燕回这几句话,说得极为直接。
并无半点外交辞令的修饰。
更像是站在局中人角度,对这一整套布局的评价。
她微微侧首,看向堂中众人。
语气随之变得更加清晰。
“如此一来,只要按照陛下的方式去做,敌国便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句话一出。
不少人心中同时一动。
因为这句话,点出了这个局最关键的一点。
拓跋燕回继续说道。
“他们若不动,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十万人自立门户。”
“若是想动别的念头,反而是亲手把人往对方那边推。”
她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
神情中,带着一丝对局势的笃定判断。
“到头来,只会促成一个结果。”
“三十万大军。”
“彻底成为敌人的一部分。”
“再无回旋余地。”
这一番话说完。
大堂之内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变化。
许多原本还停留在“推演阶段”的人,此刻终于彻底看清了结局。
因为拓跋燕回的话。
并未引入任何新的假设。
而是将刚才的推理,直接落在了现实选择之上。
这不是计策是否高明的问题。
而是敌国,是否还有其他选择的问题。
而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清国公站在一旁。
听着拓跋燕回这番话,神情愈发凝重。
他并非第一次意识到这一层。
但当这层逻辑,被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他才真正感受到其中的压迫感。
这是一个没有“中间地带”的局。
要么放任。
要么强压。
而无论哪一种,结果都早已被预设。
清国公心中十分清楚。
一旦这个局布成。
敌国就再也无法通过谈判、威慑、收编等手段,解决这三十万人。
他们能做的。
只剩下被动接受结果。
或者,在错误的选择中,加速局势恶化。
这一刻。
清国公忽然意识到。
这个“中策”,比方才那个“下策”,更加难以破解。
因为它不触碰道义底线。
也不制造明显的暴力冲突。
却能在长期之中,持续制造对敌国不利的局面。
赵烈此时,已经完全理清了思路。
他站在军方的角度。
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种局面对敌国意味着什么。
三十万人。
不是一次性消耗。
而是长期存在的、不断牵制兵力的变量。
哪怕敌国每年派兵围剿。
也意味着,每年都有兵力被牵制在边缘地带。
而这,正是最难受的消耗方式。
庄奎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他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胜负之争。
而是将战争,变成一种长期存在的负担。
让对方,永远无法彻底抽身。
却又无法名正言顺地解决。
拓跋燕回看着众人的反应。
心中同样清楚。
这个局,一旦说破,便再无隐晦之处。
她再次看向萧宁。
语气中,多了几分认真。
“陛下此举,看似放人,实则控局。”
“表面上,是给敌国留下选择。”
“实际上,却是让他们无论怎么选,都只能走向同一个结果。”
她说到这里,轻轻一叹。
这声叹息,并非惋惜。
而是一种对局势已定的确认。
清国公听到这里。
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像是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打消。
他抬起头。
目光重新落在萧宁身上。
神情之中,再无试探。
“殿下所言极是。”
清国公缓缓说道。
“此局一成,敌国便再无第三条路可走。”
他心中十分清楚。
这一切,并非临时起意。
而是早已在萧宁心中成型的整体布局。
清国公甚至忍不住想到。
若自己站在敌国的位置。
面对这样的局面,又能如何应对?
答案,几乎让人绝望。
因为无论怎么选。
都只是在延缓失败,而非改变结果。
想到这里。
清国公不由得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既是震撼,也是释然。
“拓跋努尔。”
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输到这一步。
已经不是一场战役的胜负。
而是思维层面的碾压。
清国公终于明白。
拓跋努尔输的,并不冤。
甚至可以说,是必然。
因为从一开始。
两人的目光,便不在同一个层次。
一个看的是战场,一个看的却是局势。
赵烈、庄奎等人。
此刻心中,也同样涌起类似的情绪。
那不是简单的佩服。
而是一种,对“帝王之谋”的重新认知。
他们终于意识到。
萧宁真正可怕的地方,并不在兵锋。
而在于。
他能将敌人的每一步选择。
都提前纳入自己的算计之中。
拓跋燕回最后一次鼓掌。
这一次,声音不大。
却带着明确的态度。
“此局一成。”
她缓缓说道。
“敌国,便只能认。”
大堂之中。
再无人反驳。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夸张。
清国公站在那里。
心中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判断。
这一局,大尧已经赢在了未来。
而萧宁。
自始至终,神情平静。
仿佛这一切,本就理所当然。
短暂的沉默,在大堂之中缓缓蔓延。
并非无人想开口,而是所有人都在消化方才那一整套推演。
那已经不是单一计策,而是一整条无法回避的路径。
就在这种安静之中。
萧宁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清国公与拓跋燕回身上。
“诸位。”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谈一件并不复杂的事情。
“还要不要听上策?”
这一句话,并不高声。
却在瞬间,让清国公与拓跋燕回同时变了脸色。
那并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本能的警惕。
说实话。
他们已经不太想听了。
甚至可以说,是下意识地抗拒继续听下去。
因为到现在为止。
无论是下策,还是中策。
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原本的预期。
这已经不是“聪明”能够形容的层次。
而是一种,让人从根本上感到不安的冷静。
一种站在更高维度上,反复拆解选择的能力。
清国公很清楚。
若这些计策,换一个对象来用。
大疆,根本无从应对。
那不是兵力差距。
也不是资源差距。
而是思路与格局上的断层。
拓跋燕回同样如此。
她坐在那里,背脊笔直。
可心中,却已生出一种极为罕见的压迫感。
若真有一日。
大疆与大尧,再起战端。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站在对方面前。
不是怕输。
而是怕在一开始,就已经被对方算死。
怕所有看似合理的选择,最终都只是在配合对方落子。
这种感觉。
比战败更令人恐惧。
因为它让人意识到,连挣扎的空间都被提前封死。
可偏偏。
越是这样。
他们心中的好奇,反而越发强烈。
中策已然如此。
那所谓的“上策”。
又会是怎样的一条路?
是否更加隐蔽。
是否更加温和。
又或者,比前两策更加彻底?
清国公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很清楚,继续听下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将亲眼见识到,一个真正站在帝王高度上的布局。
他也很清楚。
一旦听完。
心中那点侥幸与保留,恐怕都会被彻底击碎。
大堂之内。
再一次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这种犹豫,并非来自恐惧,而是来自清醒。
拓跋燕回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仍旧落在萧宁身上。
眼神之中,已不再有任何轻视。
她在等清国公的决定。
因为这一刻。
已经不是外交试探,而是认知选择。
清国公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很慢。
仿佛是在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随后。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
朝着萧宁拱了拱手。
“还望陛下解惑。”
这句话,说得极为郑重。
不再有半点试探的意味。
这一刻。
清国公心中已经十分清楚。
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需要被验证的对象。
而是一位。
已经证明过自己的帝王。
一个,真正掌握大局的人。
他之所以继续听。
并不是为了挑错。
而是为了弄清楚,自己究竟押对了没有。
赵烈、庄奎等人。
在听到这句话时。
不由得同时精神一振。
他们意识到。
真正决定格局的部分。
即将展开。
而萧宁。
只是看着清国公。
神色依旧平静。
仿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个问题。
终究会有人问出口。
萧宁神色依旧平淡。
在众人目光汇聚之下,他并未立刻铺陈,只是像总结一般,先给出了结论。
“所谓上策,说起来,其实更简单。”
这句话一出。
不少人心中反而一紧。
在前两策已经如此复杂的情况下,“简单”二字,反倒更显危险。
萧宁继续说道:“前两策,分别利用了人性中的怯懦与贪婪。”
“而这一策,则是把这两点合在一起。”
他说得很慢,显然并不打算靠情绪取胜。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众人。
随后才缓缓说道:“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我会给他们两个选择。”
这句话,让大堂内的注意力瞬间集中。
所有人都在等这两个选择。
因为他们隐约意识到,这一步,已经触及根本。
“第一条路。”
萧宁语气平稳,“打残,阉割,然后放回大疆。”
“这一条,与下策并无本质区别。”
不少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一条,他们已经听过。
残酷,却有效。
“第二条路。”
萧宁话锋一转,“加入我大尧。”
“入我大尧籍,得我大尧地,享更好的待遇。”
这句话落下。
堂内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显然,很多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萧宁并未停下,而是继续补充:“封地、军职、俸禄,参照中策。”
“只不过,有一点不同。”
“这一次,不是让他们自立为外部势力。”
他语气依旧平静。
却刻意放慢了语速。
“而是给他们一个身份。”
“从今天起。”
“他们就是我大尧人。”
这句话说出口时,声音不高,却极为清晰。
这一刻。
大堂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几乎同时被震住。
赵烈最先反应过来。
他的眉头猛然皱起,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们加入大尧?”
这句话问得极快。
显然是下意识的反应。
甚至带着一点难以接受。
“让异族人。”
赵烈继续说道,“入我大尧籍?”
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迟疑。
这一次。
不止是赵烈。
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了类似的神情。
庄奎低声说道:“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这种事,自古以来,便是大忌。”
显然,他并不认同这一步。
有人跟着附和。
“异族之人,本就立场不稳。”
“就算一时归附,日后也未必可靠。”
这些话。
说得并不激烈。
却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本能判断。
“更何况。”
又有人补了一句,“他们原本是敌军。”
“身份、出身、习俗,全然不同。”
在很多人看来。
这一步,已经不是冒险。
而是彻底越界。
拓跋燕回没有立刻说话。
但她的眉头,已经明显蹙起。
显然,这个选择,同样超出了她的预期。
清国公亦是如此。
他原本已经认可了前两策。
可这一刻,却明显犹豫了。
在他看来。
前两策,是控制,是消解。
而这一策,却像是在主动引狼入室。
这种感觉。
让人本能地不安。
甚至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清国公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陛下。”
“前两策,已足以解决问题。”
“这一步,会不会反而添乱?”
这句话说得极为克制。
但意思却很明确。
在他看来,这一步有画蛇添足之嫌。
萧宁听完这些质疑。
并未露出任何不悦。
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那一声笑,并不大。
却让不少人心中微微一动。
因为这不是被反驳后的掩饰。
而是一种早有预料的从容。
“谁说。”
萧宁缓缓开口,“一个国家,就只能有一族之人?”
语气平静,却直指根本。
这句话。
让不少人微微一怔。
显然,他们并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萧宁继续说道:“大尧立国之初,也并非只有一种出身。”
“军中、民间,历来杂糅。”
“区别只在于,是否被承认。”
他说到这里。
目光变得更加笃定。
语气依旧理性。
“我给他们身份。”
“给他们土地。”
“给他们认同。”
“他们自然会明白。”
“自己站在哪一边。”
这番话,没有半点煽动。
但却极具说服力。
萧宁最后总结道:“说到底。”
“这一策,不过两个字。”
“同化。”
这两个字一出。
清国公的呼吸,明显一滞。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步并非冲动。
而是。
从一开始,就被纳入整体布局之中的最后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