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佑站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
不该是这样的,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顾清辰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得他无处遁形。
他所有的筹谋,所有的算计,都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顾兰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身边,扯住他的衣袖。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一丝卑微的乞求,“我们……我们回锦官城去吧。离开这里,我们重新开始。”
回锦官城?
林嘉佑的思绪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拽了回来。离开京城?把他所有的不甘和野心,都丢在这里?
他看着顾兰心那张梨花带雨,充满希冀的脸,心中涌起的不是怜惜,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的计划全乱了。
可眼下,他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闭了闭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这一个字,他说得心不在焉,敷衍至极。
顾兰心抓着他衣袖的手指,却因为这个字而微微一松。
可当她抬起头,看见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冰冷时,那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暖意,瞬间被浇得透心凉。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隔日,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镇国公府的侧门。
雍王府的小王爷,林景川,亲自登门了。
正厅里,气氛压抑。
顾君泽铁青着脸坐在主位,楚若涵眼圈泛红,别过头去不看跪在下面的顾兰心和林嘉佑。
“顾国公,夫人。”林景川一身锦衣,神情却带着几分疲惫和郑重,“景川今日前来,是为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向府上提亲。此事……是嘉佑混账,还请国公和夫人,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家丑不可外扬。
顾君泽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再看看自己那跪在地上,失了魂的侄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既然小王爷亲自上门,此事,便这么定了。”
林嘉佑跪在地上,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脸上却带着一丝冷讽的笑。
直到事情议定,林景川让他起来时,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不存在的灰。
他走到林景川面前,扯了扯嘴角。
“舅舅?真是我的好舅舅。”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尖锐的嘲讽。
“现在知道管我了?我娘死的时候,你们雍王府的人在哪儿?怕不是巴不得我也跟着一起死了,好让你们眼不见为净吧!”
“你住口!”林景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一把抓住林嘉佑的胳膊,将他拽到了厅外无人的廊下。
“当年我去找过你!”林景川压着声音,眼中是压抑的怒火,“我去书院寻你,是清辰那丫头亲口告诉我,说你已经回了锦官城,过得很好!我才放了心!”
林嘉佑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上一辈的恩怨,已经过去了。”林景川看着他,眼神复杂,“你娘的死……并非你想的那样。林嘉佑,你该为自己活着,堂堂正正地活着!”
夜晚,分给林嘉佑暂住的客房里。
顾兰心为他收拾着简单的行囊,动作很慢,很轻。
林嘉佑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一言不发。
顾兰心走到他身边,轻轻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林嘉佑的手僵了一下,想抽回,却没有动。
“嘉佑,”顾兰心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当娘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
娘……
林嘉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的手,在顾兰心的小腹上,不再那么僵硬。
三日后,京城城门。
一辆简朴的马车,准备离京。
顾律,顾清辰,还有钱震云,都来送行。
顾律走到林嘉佑面前,目光如刀。
“林嘉佑,不管你心里到底装着谁,从今往后,好好待我妹妹。否则,天涯海角,我顾律也绝不饶你。”
林嘉佑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清辰看着他们两人,神色有些恍惚,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让气氛不那么凝重。
“真没想到,我们虽然做不成朋友,你倒成了我姐夫。”
这话一出,林嘉佑的身体明显一僵。
他抬眼看着顾清辰,那双总是带着算计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钱震云上前一步,淡淡开口。
“一路平安。”
林嘉佑的目光,终于从顾清辰身上移开,落在了钱震云的脸上。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萧索,和一丝不甘的讥讽。
他转身,在上马车前,回头看了钱震云最后一眼。
“看来,我们三人里,终究是你胜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钱震云没有回话,只是目光微转,落在了身边的顾清辰身上。
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的眼神,正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车辘辘,很快便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风吹过空旷的城郊,带着一丝凉意。
顾律收回目光,转向钱震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清辰,就交给你了。”
钱震云郑重点头。
“放心。”
顾律上了马,没有再多说,策马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只剩一个黑点。
天地间,只剩下顾清辰和钱震云,还有他们身后的那辆马车。
钱震云看着顾清辰依旧望着远方的侧脸。
“在想什么?”
“没什么。”顾清辰回过神,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她转身,准备上车。
“我们也回去吧。”
钱震云跟在她身后,替她扶住了车门。
马车缓缓启动,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
顾清辰靠着车壁,闭上了眼。送走了林嘉佑,她心里并没有轻松,反而像是被一块石头压着,沉甸甸的。
忽然,马车一个急刹。
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被钱震云一把扶住。
“怎么回事?”钱震云的声音沉了下来。
车夫惊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子,小姐,有……有埋伏!”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从道路两旁的林中窜出,手中长刀在日光下泛着寒光,直扑马车而来。
“保护清辰!”
钱震云低喝一声,将顾清辰护在身后,自己则掀开车帘,一脚踹开车夫身边的刺客。
刀光剑影,瞬间在车外炸开。
顾清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从车窗的缝隙向外看。
来人不下十个,个个蒙面,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钱震云的护卫虽然精良,但对方有备而来,人数占了上风。
“他们的目标是你,待在车里别动!”钱震云回首对她吼了一句,便拔剑加入了战局。
他的剑法凌厉,身形矫健,转瞬间便有两名刺客倒在了他的剑下。
可刺客像是疯了一样,不顾生死地朝他涌去。
顾清辰看着他被团团围住,一颗心像是被无数只手揪紧。
就在这时,一名刺客绕过战圈,一刀劈开车厢的木板,锋利的刀尖直直刺向她的面门。
“清辰!”
钱震云的吼声撕心裂肺。
他猛地荡开身前的敌人,不顾身后劈来的一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回身,将她死死地护在了怀里。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得让人窒息。
顾清辰的眼睛猛地睁大,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温热的液体,顺着钱震云的后背,浸透了他的衣衫,也烫伤了她的手。
抱着她的那具身体,晃了一下。
“钱震云!”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惧。
刺客一击得手,并不恋战,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迅速撤退,消失在林中。
护卫们要去追,被顾清辰厉声喝住。
“别追了!快!快回城!找大夫!”
钱震云靠在她的身上,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满是冷汗。
“我没事……”他张了张嘴,声音虚弱,“你……你没受伤吧?”
顾清辰看着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
她用手去捂他背后的伤口,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裙,也染红了她的眼。
“别说话,你别说话!”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官道上。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林嘉佑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掀开车帘,看向京城的方向。
顾清辰,你永远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英雄救美,以命相护。
这样的恩情,我看你这次,还怎么推得开。
这算是我离开前,最后帮你一把了。
钱震云。
他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
钱震云被护卫们抬回镇国公府时,已经陷入了昏迷。
顾清辰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手上,身上,全是他的血。
她看着丫鬟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
她怕。
她怕得要死。
她怕这个人,会就这么死掉。
她怕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她冲动的时候,无奈地跟在身后替她收拾烂摊子。
她怕以后,再也没有人会用那样专注的眼神,看着她笑。
她离不开他。
原来,她早就离不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