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的目光转向顾清辰,眼神里有赞许,更多的却是兄长对妹妹的嘱咐:“清辰,你可想好了?这话一出,再无退路。”
“我不用想。”顾清辰的回答干脆利落,“律哥哥,你刚才也听见了,这是人祸!我镇国公府世代忠良,我爹和我哥保家卫国,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些蛀虫在京城里,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我今天若是不站出来,我爹和我哥的脸,才叫丢尽了!”
顾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好!说得好!不愧是我顾家的女儿!”
他不再多言,转身对身后的差役们高声下令:“将灾民们重新登记造册!统计伤亡和房屋损毁情况!另外,分出一队人,立刻去城中各大粮行米铺,就说镇国公府出资,高价采买粮食,有多少要多少!再派人去各大药铺,所有伤药,一并买下!”
“是!”差役们轰然应诺,士气高涨,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有了镇国公府这块金字招牌,又有了实实在在的银钱承诺,原本还弥漫着绝望与混乱的场面,瞬间被注入了强大的秩序与活力。
钱震云看着眼前这番景象,看着那个正有条不紊地对顾律说着什么的顾清辰,心中百感交集。
她总是这样,出人意料,却又总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他苦心筹谋,步步为营,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可到头来,却是她冲到了最前面,为他劈开了一条路。
“滚滚,”顾清辰交代完了事情,转过头来看他,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现在,人手,银子,都有了。你这个太子钦点的赈灾大臣,是不是该好好做事了?”
她故意加重了“赈灾大臣”四个字,语气里的调侃,冲淡了方才的紧张与凝重。
钱震云看着她脸上沾染的雪花,和那双比雪花还要明亮的眼睛,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他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宠溺的苦笑:“顾小姐,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难题?”顾清辰扬了扬眉,“难道你不想查那些贪官?不想救这些百姓?”
“想。”钱震云看着她,认真地回答,“只是,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晚了。”顾清辰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钱震云的事,就是我顾清辰的事。别人想动你,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可话里的分量,却重得让钱震云的心猛地一跳。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深沉情绪。
他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声低沉的“好”。
这一声“好”,是他对她的回应,也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东宫,书房。
“啪!”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赵宸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怒与屈辱。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然的寒意。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重复道:“回,回殿下。顾,顾小姐去了城南,当众许诺,说镇国公府会承担所有赈灾费用,并且,并且扬言要彻查工部营造司……”
“好,好一个顾清辰!”赵宸安怒极反笑,他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矮几,上面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她以为她是谁?镇国公府的嫡女,就可以无法无天,干预朝政了吗!”
他原本的计划,天衣无缝。
让钱震云去赈灾,却不给他一兵一卒,一钱一粮。就是要让他陷入绝境,在百姓的唾骂和绝望中,被活活耗死。
顾律的插手,虽然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也无伤大雅。一个大理寺少卿,能调动的人手有限,顶多是让钱震云多撑几天罢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顾清辰,这个他一直以为只会仗着身份胡闹的草包,竟然会用如此决绝,如此直接的方式,破了他的局!
她不是在帮钱震云,她这是在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狠狠地扇了他这个太子的耳光!
她用镇国公府的钱粮,收买人心。
她用镇国公府的名望,打压他的人。
她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这个太子所谓的“仁德”,在镇国公府的雷霆手段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无力!
“殿下息怒!”一旁的幕僚连忙上前劝道,“顾清辰此举,虽然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愚蠢至极!”
赵宸安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愚蠢?她现在成了活菩萨,孤成了什么?孤成了那个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却无所作为的笑话!”
“殿下,正因如此,她才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把柄!”
那幕僚眼中闪着阴狠的光,“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无官无职,却在灾区指手画脚,擅自调动钱粮,许下承诺。这叫什么?这叫僭越!往大了说,这就是干预朝政,藐视皇权!”
“镇国公府是有钱,有权,可赈灾是国事,岂是她一个女儿家能随意插手的?她这是将镇国公府,置于国法之上!只要我们抓住这一点,在皇上面前参她一本,镇国公也保不住她!”
赵宸安眼中的怒火,渐渐被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慢慢地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的意思是,让孤去父皇面前告状?”
“正是!”幕僚躬身道,“殿下您现在不必与她争一时长短。她要花钱,就让她花。她要救人,就让她救。她做得越多,错得就越多!”
“等灾情稳定下来,我们再将她私自动用府库,干预赈灾,甚至是指挥大理寺办案的罪状,一一罗列出来,呈到御前!”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她顾清辰,就是有天大的功劳,也抵不过一个‘僭越’的罪名!到了那个时候,是杀是剐,还不是殿下您一句话的事?”
赵宸安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声音幽幽,“就让她再得意几天。孤倒要看看,她拿什么,来填城南那个无底洞。”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传令下去,户部,兵部,京兆府,所有衙门,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许给城南提供任何帮助。一粒米,一寸布,都不许!”
“孤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京城,到底是谁说了算!”
城南,废墟之上。
救援工作,在顾清辰的强势介入和镇国公府的财力支持下,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升起了篝火。热气腾腾的肉粥,分发到了每一个灾民的手中。受伤的人,也得到了钱大夫和学徒们的妥善救治。
顾清辰没有离开。
她脱下了那件华贵的狐裘披风,只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亲自在灾民中穿梭。
她不像那些作秀的贵女,只是远远地站着,说几句不痛不痒的慰问话。
她会蹲下身,认真地听一个老妇人哭诉自己被埋在废墟下的老伴。
她会从怀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擦去一个孩童脸上的污泥。
她甚至会亲自端着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口一口地喂进一个重伤者的嘴里。
起初,灾民们对她还带着敬畏和疏离。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这位传说中娇纵任性的国公府小姐,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半分架子。
她的眼神是真诚的,她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
钱震云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她指挥着下人,将一车车从府里运来的棉被和冬衣,分发给那些衣衫单薄的灾民。
他看到她拿着一本册子,认真地和顾律核对着什么,眉头紧锁,神情专注。
他看到她累了,就随便找一处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拿起一个冷硬的馒头,就着雪水大口地吃着。
那一刻,钱震云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她。
“看什么呢?”顾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地笑了笑,“没想到吧?我们家清辰,也有这么一面。”
钱震云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哥,辛苦了。”
“我辛苦什么。”顾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真正辛苦的,是你们。特别是你,太子殿下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钱震云的眼神沉了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能这么想,最好。”顾律看着他,“清辰这次,是铁了心要保你。你,可别辜负了她。”
钱震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辜负?他怎么舍得。
就在这时,一名大理寺的差役快步跑了过来,神色凝重。
“顾少卿,钱公子,宫里来人了!”
两人心中同时一凛。
“谁?”顾律问道。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
皇后的人!
顾清辰也听到了动静,她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警惕。
“她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远处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个穿着深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的老嬷嬷,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