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辰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躲开。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弓,侧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沉静的侧脸。
演武场上,只有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
“是你做的,对不对?”
钱震云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端起那碗绿豆汤,递到她面前。“汤快不冰了,喝吧。”
他企图蒙混过关。
顾清辰没有接,只是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永定王府的那些流言,是你让人放出去的。”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钱滚滚,你别跟我装傻。”她往前逼近一步,“从太子来访,你给我爹出的主意,到英国公府寿宴之后,满城风雨都指向永定王府。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钱震云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知道再也装不下去。
他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脚尖前的一片光影,声音很轻。“我只是,见不得你受委屈。”
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撼动人心。
顾清辰一直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她爹娘的宠爱是她无所畏惧的后盾,国公府的权势是她恣意妄为的底气。
可这一次,面对那些阴私的算计和朝堂的博弈,她第一次感到了无力。
太子逼她道歉,是钱震云想出了两全的法子。
她在寿宴上受辱,是他用更不见血的手段,不动声色地替她把场子找了回来。
这个平日里跟在她身后,被她呼来喝去,看起来有些温吞憨厚的“钱滚滚”,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他没有像林嘉佑那样,摆出“英雄救美”的姿态,邀功请赏。也没有像赵宸安那样,用所谓的“大局”来逼迫她。
他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了她所有的危机。
顾清辰的心,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攥住,酸酸的,涨涨的。
她那颗因林嘉佑和赵宸安而变得坚硬冰冷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融开了一个角。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发热。
许久,她才从他手里接过那碗绿豆汤,仰头一饮而尽。清甜的凉意,从喉间一直沁入心脾。
“砰”的一声,她将空碗放回石桌上。
“钱震云,”她看着他,第一次没有叫他“钱滚滚”,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谢谢你。”
钱震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份错愕化作了怎么也掩不住的笑意。
他挠了挠头,竟有些手足无措,平日里的机敏荡然无存,又变回了那个有点憨的样子。
“你……你跟我客气什么。”
看着他这副傻样,顾清辰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另一边。
“砰!”
一只上好的官窑瓷瓶,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狼藉。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嘉和郡主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她派人去查了,那些流言,最早都是从城西那些下九流的酒馆里传出来的。
是些什么人?脚夫,伙计,街头混混!
她堂堂永定王府,竟被这些泥腿子编排,说他们贪墨军饷,奢靡无度!
“顾清辰!一定是她!这个贱人!”嘉和郡主咬牙切齿,一张俏脸扭曲得有些狰狞,“她以为找些小混混在外面胡说八道,就能把我怎么样?”
贴身侍女跪在地上,一边收拾着碎片,一边小心翼翼地劝道:“郡主息怒,为这种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息怒?我怎么息怒!”嘉和郡主一脚踹翻旁边的绣墩,“我被她踹进荷花池,险些丢了半条命,如今倒好,反倒成了我们永定王府的不是了!”
她正发着疯,门外的小丫鬟快步跑了进来,压着声音禀报。
“郡主,太子殿下来了。”
屋里的火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嘉和郡主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抹了把脸,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又扯了扯衣襟。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她提着裙摆,快步迎了出去,声音又轻又软:“殿下……”
赵宸安已经走进了院子。
他看着嘉和郡主那双通红的眼睛,语气温和地问:“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嘉和郡主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掉下来。
“没,没人惹我。只是……只是外头那些话,说得太难听了。”
赵宸安扶着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看似随意地聊了几句天气。
等她情绪稍稍平复,他话锋一转。
“嘉禾,此事,到此为止吧。”
嘉和郡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赵宸安,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赵宸安没有看她,只是端起侍女奉上的茶,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你父亲已经被父皇申斥,镇国公府也送了礼,给了台阶。再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嘉和郡主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以为太子是来为她撑腰的,没想到,是来让她认栽的。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可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好,都听殿下的。”
等赵宸安走后,嘉和郡主再也撑不住,冲回房里,一把将自己摔在床上,抱着枕头失声痛哭。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最后还要她忍气吞声!
贴身侍女走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
“郡主莫哭了,当心身子。”
她凑到嘉和郡主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奴婢倒是查到一件事。那顾清辰,最近跟一个男人走得很近,处处维护。”
嘉和的哭声一顿。
侍女继续说道:“她不是想当太子妃吗?可若是在大婚前,就传出她品性不佳,不知检点,与别的男子勾勾搭搭……”
“您说,皇家还会要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做太子妃吗?”
嘉和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恶毒的火苗。
“是谁?”
侍女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听说是叫林嘉佑,就是当年雍王府那个假郡主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