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顾三老爷那番话,竟没有半分夸大。
他虽然动机不纯,掺杂了为孙子前程铺路的心思,但在为孙女挑选人家这件事上,确实是用了心的。
楚若涵心中的那点怒气,彻底散了。
她挥了挥手,让海棠将画轴展开。
画上是一名青衫书生,墨发玉冠,眉眼清俊,虽只是水墨丹青,却也能窥见几分温润风华。
“倒是个不错的孩子。”楚若涵轻声评价了一句。
她想起顾兰心那温柔和顺的性子,若是配上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夫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未尝不是一桩良缘。
至于那虚无缥缈的“心意相通”,正如顾三老爷所言,可遇而不可求。兰心的年纪,确实等不起了。
楚若涵将画卷重新卷起,放在一旁,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强迫是万万不行的,但创造一个机会,让兰心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或许能解开她的心结。
“去查一查,这位王公子,平日里最常去哪家书局。”楚若涵吩咐道。
“是,文渊阁。”海棠显然是早有准备,“他常与几位好友相约在文渊阁二楼的雅间,品茶论道。”
“很好。”楚若涵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站起身,“去把兰姐儿叫来,就说我闷得慌,让她陪我去逛逛,挑几本有趣的话本解解闷。”
半个时辰后,一辆低调却不失华贵的马车,停在了文渊阁的门前。
楚若涵扶着顾兰心的手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这栋古色古香的建筑。
“走吧,陪婶母进去瞧瞧。”她笑着对顾兰心说,语气自然得听不出任何异样。
顾兰心不明所以,只当是婶母真的闲来无事,便乖巧地点了点头,陪着她走了进去。
文渊阁内墨香四溢,一楼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楚若涵状似随意地翻看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兰心啊,”她拿起一本游记,随口问道,“你觉得,这女子成婚,什么最要紧?”
顾兰心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脸颊微微一红,低头想了想,才小声答道:“女儿家不懂这些大事,只觉得,两个人若能彼此尊重,相互扶持,便是好的。”
“说得不错。”楚若涵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人品和家世,你觉得哪个更重些?”
“自然是人品。”顾兰心不假思索地回答。
楚若涵笑了,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拉着顾兰心的手,缓缓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压低了声音,像是闲聊一般。
“你祖父给你看的那户人家,我帮你打听过了。人品才学,都是上上之选。”
顾兰心的脚步一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楚若涵:“婶母……”
“别怕。”楚若涵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温柔而坚定,“我不是来逼你的。”
“我只是觉得,既然人家各方面都好,咱们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一口回绝,既是对人家的不尊重,也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
“今日,我就带你来‘瞧’一眼。”
楚若涵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狡黠。
“他在二楼的雅间,咱们就在楼下,远远地看上一眼。他看不见我们,我们却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若是瞧着顺眼,咱们再做打算。若是瞧着不顺眼,往后谁再提,婶母第一个替你回绝。如何?”
顾兰心被楚若涵这番半是安抚,半是鼓动的话,弄得没了法子。
只能被她拉着,藏在了一排高大的书架之后。
这个位置极好,恰能看见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口,而来往的客人却很难注意到书架阴影里的她们。
“来了。”楚若涵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顾兰心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只见楼梯上,正有几位年轻书生说笑着走下。
为首的那人,身着一件素净的靛蓝长衫,墨发以一根玉簪束起,身姿挺拔,面容清俊。
他正侧耳听着同伴说话,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眼神清澈,周身都透着一股沉静的书卷气。
只一眼,顾兰心便知,婶母所言非虚。
这确实是一位光风霁月般的谦谦君子。
楚若涵一直观察着顾兰心的神色,见她没有露出厌恶或抵触,心中稍安。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顾兰心,“如何?婶母可没有诓你吧?这般人才样貌,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数得着的。”
顾兰心收回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许久,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
“他……很好。”
楚若涵闻言,嘴角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既然觉得好,那……”
“可兰心不好。”顾兰心猛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哀求,“婶母,是兰心不好,兰心配不上王公子这般好的人。”
楚若涵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她微微蹙眉,不解地看着顾兰心,“胡说什么?我们兰心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如何就配不上了?”
“我……”顾兰心嘴唇翕动,脸色苍白如纸。
她看着楼下那位王公子与同窗揖手作别,看着他温文尔雅地走出书局,那挺拔的背影,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可她的心,却像是被刀割一般地疼。
“婶母。”顾兰心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转过身,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您别再为我费心了。”
“我的心,早就满了。”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楚若涵想过千万种可能,想过兰心会羞涩,会犹豫,会找借口推脱,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楚若涵以为她心里还对那个早死的未婚夫念念不忘,不由得也觉得遗憾,可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