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的目光在林嘉佑和钱震云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林嘉佑那温润无害的笑容上,眼神深了几分。
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在了顾清辰和林嘉佑中间,“嘉佑有心了。只是清辰被关在府里,正是烦闷的时候,滚滚带来的这些市井玩意儿,或许更能让她解闷。”
钱震云也识趣,“你看我这个,保证比那咚咚响的破鼓好玩!”
顾清辰看着他那副献宝似的模样,再看看自己怀里那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心头那股被林嘉佑勾起的复杂情绪,像是被一阵大风吹过,散了七七八八。
她将手里的拨浪鼓轻轻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然后,从钱震云塞给她的网兜里,拿出一个踢起来会响的彩羽毽子,在手里抛了抛。
“这个瞧着不错。”她抬眼看向钱震云,“你行不行啊?别三两下就求饶。”
“嘿!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钱震云立刻来了劲头,将袖子往上一捋,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林嘉佑脸上的温柔笑意,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那个被随意放在石桌上的拨浪鼓,眼底闪过一抹极淡的阴翳,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既然清辰有了新的乐子,那我就不打扰了。”
林嘉佑恢复了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对着顾律拱了拱手,“我先告辞。”
顾律点了点头:“我送你。”
二人并肩离去,钱震云和顾清辰已经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踢起了毽子,清脆的响声和笑闹声传来,衬得林嘉佑的背影,有那么几分落寞。
可顾清辰的余光,却瞥见林嘉佑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投向那只拨浪鼓的眼神。
那不是失落,也不是不舍……
她心中猛地一凛,脚下的动作一顿,毽子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钱震云捡起毽子,不解地看着她。
“没什么。”顾清辰摇了摇头,强行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不踢了,没意思。”
一场探望,就此结束。
钱震云走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顾清辰走到石桌旁,看着那只孤零零的拨浪鼓,久久没有言语。
她终于明白,兄长为何说林嘉佑是一把太过锋利的刀。
因为这把刀,不仅伤人,更诛心。
……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的正厅里,气氛却远不如小院那般轻松。
杨氏坐在楚若涵的下首,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神色焦灼又为难。
“夫人,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又来叨扰您。”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公爹他……”
楚若涵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又想做什么?”
杨氏一脸的愁苦:“他说,翰林院的王侍读已经托了媒人,说是对咱们兰心满意得不得了,催着两家尽快见上一面,把事情定下来。”
“他还说,”杨氏说到这里,声音都小了下去,“这门亲事,对律哥儿的前程也有好处。”
“王侍读是太子殿下的人,两家结了亲,将来在朝堂上,总能多个帮衬……”
“帮衬?”楚若涵气笑了,她端起茶盏,却未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他是想拿兰心的终身,去给他最出息的孙子铺路吗?”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杨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我那公爹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更是把律哥儿的前程都搬了出来,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氏是真的左右为难。
一边是固执的公爹,一边是明显不愿的侄女、侄子,她这个做伯母的,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楚若涵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些。
她知道,这事怪不得杨氏。
真正的根源,在那个自私又糊涂的顾三老爷身上。
“此事,你不用管了。”楚若涵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兰心的婚事,自有律哥儿做主。”
“只要他们兄妹不愿,谁,也强迫不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回去后,什么都不用说,只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得了楚若涵这句话,杨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心头的大石瞬间落下大半。
她连连道谢,这才满怀感激地离去。
杨氏前脚刚走,楚若涵的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
她叫来管家,冷声吩咐道:“去,备车,我要去一趟顾家三房。”
顾家三房的宅院远不如镇国公府气派,但也被杨氏打理得井井有条。
楚若涵由下人引着,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顾三老爷的书房。
顾三老爷正临窗而坐,手里捧着一卷书,见她进来,脸上挤出一丝不太自然的笑意,起身相迎。
“若涵,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派人知会一声便是。”
楚若涵没有落座,只是目光清冷地看着他,开门见山:“三叔,我为兰姐儿的事而来。”
顾三老爷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叹了口气,将书卷放在桌上,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先坐下说。”
“不必了。”楚若涵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只想问问三叔,你还记不记得,律哥儿和兰姐儿是怎么到国公府的?”
顾三老爷的脸色微微一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我记得。”楚若涵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冬日,“律哥儿才那么点大,就牵着他妹妹,跪在了门前。”
“兰姐儿那时候才三岁,一双小手冻得通红,手心里全是烫出来的燎泡,疼得直哭,却连声音都不敢太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顾三老爷的心上。
“这么些年,两个孩子不容易,兰姐儿那么小就没有了亲娘的庇护,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算不多疼爱些,也不能拿着孩子的婚事做交易!”
顾三老爷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急声辩解,“我没有!”
“没有?”楚若涵冷笑一声,“那王侍读是太子的人,你敢说你心里没动过这个念头?”
“三叔,你从前在镇子上当县令时,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的。那时候的你,断案清明,心怀百姓,何曾想过有一天要拿自家孩子的终身,去换仕途上的方便?”
“你莫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前程,失了为人的本心!”
这番话,字字诛心。
顾三老爷被说得哑口无言,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许久,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沙哑。
“你当我这个做祖父的,就这般铁石心肠吗?”他抬起头,眼眶竟有些泛红,“我也是为了那孩子着想啊!”
“除了王侍读是太子的人之外,更要紧的是,他那位公子,我早就派人仔细打听过了。”
“那孩子品性端正,不沾染任何纨绔习气,是个潜心向学的好苗子。我也是考察了许久,这才动了心思。”
他看着楚若涵,语气恳切了几分:“你再想想兰姐儿,她都十九了!京中这个年纪的姑娘,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再耽搁下去,还能遇上什么好人家?”
“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婚,当个老姑娘吧?”
“你说的什么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可世间人千千万,哪有那么容易就遇上?”
“过日子,说到底,看的还是人品。她连见都不去见一面,又怎么知道就一定不合适呢?”
这一连串的反问,让原本盛怒而来的楚若涵,竟一时语塞。
她不得不承认,顾三老爷的话虽然功利,却也道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顾兰心的年纪,确实是最大的难题。
若真要等一个所谓的“心意相通”之人,谁又能保证她不会蹉跎了岁月?
楚若涵心中的怒火,在这一刻,竟被这番现实的考量浇熄了大半。
她看向顾三老爷,见他眼中满是真切的愁绪,不似作伪。
或许,他真的只是用错了方法。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楚若涵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了些许。她缓缓坐了下来,端起下人奉上的茶,却没有喝。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既然三叔把那位王公子说得这般好,那我倒是要亲自去瞧瞧。”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配不配得上兰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