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终场哨声撕裂体育场的空气时，对许多球迷而言，这结束来得有些突兀，甚至残忍——仿佛希望刚要燃起就被强行掐灭。但对于场上的杨明来说，这声哨响反而是一种解脱。
早在张廷昱替换上场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当他这位球队核心发动机无法持续获得球权，当战术支点因能力所限而摇摇欲坠时，龙国队与秘鲁队之间那道真实的实力鸿沟，便再也不是仅凭意志能够跨越的。
不可能再得分了。 这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判断，在比赛最后阶段已成了他大脑里反复确认的事实。
解说席上，贺磊的声音带着沉痛与试图安抚的温柔：
“终场哨声吹响了……很遗憾，我们没能走得更远。此刻，或许大家会想起莫泊桑的一句话：‘生活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这些留在场上的球员，他们今天所展现出的顽强，只要一直持续下去，我相信属于我们的首胜和出线，迟早会到来……”
杨明独自站在中圈附近，微微仰头平视着前方看台那片逐渐沉寂的红色，仿佛在发愣。高空摄像机敏锐地将镜头推近，给了他一个长长的面部特写。摄影师在镜头后屏息期待着，期待能从这位刚刚经历希望燃起又破灭的17岁天才脸上，捕捉到一丝崩溃的痕迹——痛苦、不甘、泪水，任何激烈的情绪都好，那才更有‘故事’，更符合大众对悲情英雄的想象。
然而，镜头里的杨明，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平静面孔。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灰尘沾染了他的球衣，但他的眼神里没有泪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清明。那紧抿的嘴唇和下颌线，显示出一种超乎年龄的克制。
正是这种与周遭失落氛围格格不入的平静，透过屏幕，刺痛了无数龙国球迷的心。
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的，是一个少年过早学会的、沉默的承受。一个念头在许多人心底疯狂滋长：我们的其他球员，需要能配得上他。
就在这时，郑勇撑着拐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坚定地挪到了杨明身边。拐杖与地面接触发出单调的“笃、笃”声，在渐渐空旷的球场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伸出未拄拐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杨明的肩膀，所有未竟的话语和沉重的托付，都在这无声的动作里。
“会好的。”郑勇的声音沙哑。
杨明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了郑勇缠着绷带的左膝上。
“拉伤，”郑勇抢在杨明询问前开口，努力挤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咳，伤得真不是时候……不然，真说不定……”
话音未落，一名手持话筒、肩扛摄像机的龙国记者已疾步来到两人面前，眼神热切。
“郑队，杨明！辛苦了！能简单接受一下采访吗？”
杨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手摆了摆，声音听不出情绪：“让郑队来吧。”说完，他对着郑勇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转身，径直朝着球员通道走去，将所有的喧嚣、镜头和追问都留在了身后。那个将要在未来身穿红色10号、代表着龙国足球未来的背影，在泛光灯下拉得很长，孤独而决绝。
记者脸上掠过一丝遗憾，但也明了杨明是一名极具“个性”的球员，很快便将全部期待投向了郑勇。
“郑队，这很可能是您国家队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了。历经19年，此刻您最想说的是什么？”
郑勇望着杨明渐渐消失在通道昏暗处的身影，又仿佛看到了自己十九年来无数个奋力奔跑、却最终止步的瞬间。如果我再年轻几岁……如果杨明这样的光，能早一点照亮这片荒芜…… 酸楚、不甘、遗憾、还有对未来的微弱希冀，如同沸腾的开水，猛然冲撞着他的胸腔。
他深吸一口气，面对镜头，喉结滚动。
“首先，想对所有一直支持我们的球迷，说一声……对不起。”他的声音开始哽咽，“这么多年，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却……没能为国家队带来什么……”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漫上眼眶，模糊了眼前闪烁的摄影灯光。然而，就在这泪光朦胧中，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那几名衣着整齐、神情轻松、仿佛刚刚度假归来般的替补球员。他们正有说有笑，与周围弥漫的沉重悲伤格格不入。
郑勇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了拐杖的横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不仅是遗憾的泪水，更是愤怒在无声灼烧。
遗憾与愤怒的情绪并未随夜幕降临而消散，反而在密闭的酒店房间里愈发沉闷。
“我看着那几个人就烦！”冯明先像困兽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地毯被他踩得沙沙作响，“一场没上就算了！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球队被淘汰，大家心里都堵得慌，他们倒好，跟没事人一样，脸上那叫一个轻松自在！我现在一想起来，这口气就堵在胸口，咽不下！”
郑勇半靠在床上，受伤的腿被垫高，他看着暴躁的老队友，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你小点声吧。大家都去餐厅了，你就专程跑我这儿来发火？别忘了，你以后还得在这个圈子里吃饭，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有你受的。”
“我唔怕！”冯明先停下脚步，梗着脖子，脸上因愤怒而涨红，“薛宝那小子都敢当面顶，我发两句牢骚怎么了？……勇哥，”他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带着恳切，“你真要退？不踢了？你也看到了，咱们这些人就这水平了，你要是退了，光靠杨明一个人……今天这局面你也看到了，他是欧冠mVp不假，可他也是人，他需要帮手啊！再说了，你一走，空出来的位置，指不定又得塞进来几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
他说完，气呼呼地一屁股陷进沙发里，抱起双臂，胸口剧烈起伏。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只有呼吸声。
郑勇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开，看向冯明先，眼神里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
“所以，我才更要退，而且要退得干脆。”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想扳倒坐在上面的人，有时候，你得先想办法……坐到他们旁边去。我的球员履历，现在差不多够了。国字号少年队那边，缺个助理教练，我已经……提前打点好了。”
冯明先没在说什么，就像事先明白结果不会改变一般。
与此同时，酒店的餐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长条餐桌旁坐满了人，气氛刻意营造得热烈。曹贵生满面红光地站起身，高举着手中的酒杯：
“来！让我们共同举杯！祝贺大家，创造了历史，打出了精神面貌！回国之后，我们一定再组织隆重的庆功宴！今天条件有限，大家先凑合，但这杯庆功酒，一定要喝！教练，来来来，我先敬您一杯，辛苦了！”
意大利主教练礼节性地举杯回应，笑容有些勉强。
曹贵生喝了一杯红酒，环顾四周，问道：“诶？郑队和冯队呢？”
情绪不是很高的高磊回答道：“郑队需要休息，医生叮嘱的。副队长说是去陪他。”
“那咱们不管他们，今天的主角是在座的每一位拼搏的将士！”曹贵生清了清嗓子，声音更加洪亮，目光扫视全场，刻意寻找着什么：
“今天，我们的球员展现出了顽强的拼搏精神，尤其是郑勇队长，这种为团队自我牺牲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他顿了顿，话锋似乎有所指，目光在几个空位和年轻球员脸上逡巡，显然想“点醒”某人，但是那道身影却并不在场。搜寻无果，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随即又堆起笑容，“总之，大家功不可没！干了这杯！”
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映照着餐桌上丰盛的菜肴和众人各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