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会,已经有人开始对李云曦的身份感到好奇,也有人想要同他攀谈。
盟会一结束,何冷钰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议事大厅。
她脚步很快,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奈。
李云曦的方案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她理智上明白,但情感上,前两条决议的冷酷依旧像冰锥一样刺在她心上。
李云曦紧随其后,追到了万流港的码头边。
夜色深沉,港口稀疏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着波浪破碎摇晃,如同此刻何冷钰的心情。
“冷钰。”李云曦在她身后几步停下,摘下了面具,露出带着歉意的俊朗面容,“对不起。”
何冷钰没有回头,肩膀却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冷:“你道什么歉?你的方案很‘完美’,既安抚了那些只想自保的人,又争取到了探查源头的机会。你做得很好,太子殿下。”
最后四个字,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和怨气。
李云曦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望着漆黑的水面,叹了口气:“我道歉,是因为我知道,那前两条决议,对你、对何家、对那些坚守道义的人来说,是不公平的。我本可以……或许能争取更多?但……”
他苦笑了一下,“你也看到了,四分之三的人站在对面,欧阳栋更是倾向他们。”
“若再僵持下去,我怕他们最终通过的方案,会比你听到的更加冷酷无情,甚至连探查源头的机会都可能被无限期搁置。”
“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选择一个相对不那么坏的结果,及时止损,也是一种胜利。”
何冷钰沉默了片刻,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并非不懂这些道理,只是胸中的块垒难以消解。
“我只是……不明白。”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困惑和疲惫,“从小在何家堡长大,我爹虽然严厉古板,但他教导我们,断水刀的意义,就是守护一方水土,庇护一方百姓。”
“修士修士……我们修的究竟是什么?每个人的道目标有所不同……难道在走的路上都会忘记自己的起点吗……?”
李云曦也陷入了沉思,他捡起一枚小石子,轻轻丢入水中,看着涟漪扩散。
“东洲和中洲,确实不同。”他缓缓道,“中洲势力庞大,底蕴深厚,像我们李家,掌控的资源足够多,庇护凡俗对我们而言,是顺手而为,甚至是一种彰显德行的‘义务’,耗费的资源在整体中占比很小。”
“但东洲……如你所见,门派林立,散修众多,资源相对分散,竞争也更加激烈。化尸疫这样的灾难,对他们而言是切肤之痛,直接威胁到门派的存续根基。”
“在生存压力下,‘自保’的优先级被无限放大,凡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就成了可以计算的‘代价’。”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沉重:“这种割裂感,其实在中洲也存在,只是被更强大的秩序和资源暂时掩盖了。王室贵族之中,视凡人如蝼蚁、只顾自身享乐者大有人在。力量带来的傲慢和疏离,是修士世界早有的病根。”
“我们不能左右别人去做什么,我们只能尽可能让自己对得起自己的本心……或许修行界早就出了问题,但是这种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眼下还是先做好自己能做到的分内之事。我父皇曾经无数次和我说过,修士最先修的是心,随后才是本事。”
何冷钰静静地听着,她并非天真到不懂世情险恶,只是第一次如此直面整个修真界层面的冷酷抉择。
而李云曦的坦诚,让她心中的愤怒和怨气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共鸣。
“所以……我们才更要解决源头,对吗?”
何冷钰转过头,看向李云曦,夜色中她的眼眸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份坚定。
“是,所以尽早出发吧。”
李云曦将面具重新戴上:“刚刚我姐传来音讯,他们在黑水泽遭遇了红衣鬼,两人并无大碍,但是那黑水泽似乎正是那红衣鬼的栖息之地。”
……
黑水泽如同一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巨大伤口,其边缘的村落更是首当其冲。
苏落和李云淼从黑水泽之中暂时退出,来到最近的一个村庄寻求休整和线索。
眼前所见,触目惊心。
村子早已不复往日的生机,残破的土墙茅屋在昏黄的瘴气笼罩下如同座座荒坟。
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枯死的杂草在死寂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比沼泽的腐臭更令人窒息。
零星的人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或破败的门洞内。大多是风烛残年、眼神浑浊麻木的老人,他们如同枯树般倚靠着墙壁,怀中紧紧抱着仅剩的、硬如石块的干粮碎屑。
几个瘦骨嶙峋、肋骨清晰可见的孩子,眼神空洞地蹲在墙角,像一群失去了庇护的幼兽。
能走的青壮年,早已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离开了,留下的,只是在绝望中等死。
当苏落和李云淼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立刻引来了无数道目光。
那目光中没有好奇,没有期待,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麻木,以及……一种如同实质般的、刻骨的怨恨。
“滚出去!”
“又是……修士?”
“灾星……都是灾星带来的……”
“走!别来祸害我们了!”
沙哑、虚弱却充满敌意的咒骂声从角落里响起。
几个胆大的老人挣扎着抓起地上的石块,用尽力气朝他们扔来,石块无力地落在两人脚边。
孩子们惊恐地缩成一团,仿佛看到了比尸煞更可怕的东西。
李云淼不躲不闪,眼中带着沉重。
但是苏落却心中一沉,太浊魔躯让他对负面能量的感知远超常人。
他能清晰地“看到”,这些村民身上围绕着一股股灰黑色的怨气,如同扭曲的毒蛇,从他们头顶、心口升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