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城,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内。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下一地暖意。牛大力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虽还有些浅浅的疤痕,但一身虬结的肌肉已恢复往日雄健,正虎虎生风地挥舞了几下那根暗金色的金刚伏魔棒,劲风刮得桌上茶杯嗡嗡作响。
“哈哈哈!媳妇,三弟,你们看!俺老牛又活过来啦!”他声若洪钟,满脸憨笑,显然对这半个月来衣不解带的照料颇为感激,又带着几分痊愈后的得意。
白百合坐在桌旁,正细心整理着银针药瓶,闻言抬起秋水般的眸子,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却噙着浅笑:“跟我还说这些客气话?你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只是你这莽撞性子须得改改,往后可不许再这般拼命了,不然……”她顿了顿,故意板起脸,“不然我可真不管你了。”
牛大力连忙收起伏魔棒,凑到白百合身边,赔笑道:“哎别啊媳妇!俺就是说说,往后肯定听你的,你让俺往东,俺绝不往西!俺这身骨头还得留着你给调理呢!”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与方才舞棍的豪迈判若两人。
段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道:“大哥,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你要是倒下了,我和大嫂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语气温和,眼中却满是真挚的关切。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清朗中带着急切的声音传来:
“大哥!”
只见一道身影快步走入,锦衣玉带,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潇洒不羁,正是久未见面的二弟——令狐聪。
“二弟!”牛大力眼睛一亮,大喜过望,上前一步便给令狐聪一个结实的熊抱,拍得对方后背砰砰响,“你咋找来了?可想死俺了!”
令狐聪被拍得龇牙咧嘴,却也是满脸笑意,仔细打量了牛大力一番,关切道:“大哥,我在江湖上听闻千机城之事,说你为了摧毁那劳什子祭坛,不仅骨头断了好几根,还险些被幽冥教的死寂黑光击中,伤势极重。如今可是大好了?千万别硬撑着,若有不适定要说出来!”
牛大力拍胸道:“二弟你放心!俺这身子骨,打熬得比精铁还硬朗!再加上你大嫂这神仙般的医术,早就好利索了!现在别说舞弄这根棒子,就是再让俺跟幽冥教那帮龟孙子大战三百回合,俺也丝毫不怵!”
白百合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忍不住又嗔道:“刚说你两句就又逞能!真当自己是铁打铜铸的?那些幽冥邪功是那么好相与的?再敢这么冒失,往后你看我还管不管你!”虽是责备,言语间的担忧却溢于言表。
牛大力顿时蔫了,忙不迭地告饶:“哎别别别!媳妇俺错了!俺就是跟二弟吹吹牛,过过嘴瘾!往后一定听你的,绝不瞎冲动,俺发誓!”那模样,看得令狐聪和段义都忍俊不禁。
笑过之后,段义神色微凝,忽道:“大哥,大嫂,其实有件事,之前在城主府激战时情况混乱,我一直未得空细说。”
牛大力收敛笑容,看向他:“三弟,何事?”
段义沉吟道:“当时我与几名幽冥教高手缠斗,近距离下,恍惚看到他们其中一人的手臂上,似乎纹着一个特殊的图腾,并非寻常火焰蛇纹,之前从未见过。”
牛大力浓眉一皱:“图腾?啥样的?难不成是他们的什么新暗号?这事儿可得记仔细了,万一以后再碰上,也能多个心眼提防。”
段义点头,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简单勾勒起来:“是个很诡异的图案,一条通体漆黑的蛇,但蛇首异常狰狞,似乎还生着角,蛇身缠绕着一截枯骨……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位置大概在小臂内侧,平时有衣袖遮挡,不易察觉。”
他画出的图案虽简陋,却自有一股阴邪之气。
牛大力盯着那图案,沉声道:“俺记下了!等下次见到少羽和凌前辈,得赶紧把这发现告诉他们。这帮杂碎花样真多,说不定这图腾真有点什么名堂!”
白百合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即将干涸的水痕,秀眉微蹙:“蛇首生角,已非凡物,更缠枯骨……此等图案,绝非寻常标记,倒像是某种……身份象征,或者……与更核心、更古老的力量有关。”她师承雪魂谷,对天下奇毒异术、符号标记涉猎颇广,直觉此物非同小可。
令狐聪收敛了惯常的潇洒不羁,沉吟道:“大哥,大嫂,三弟,此事的确蹊跷。幽冥教经千机城一役,主力受创,司徒擎与那鬼面人遁走,按理应元气大伤,蛰伏不出。但若其内部还有我等未知的、更隐秘的力量……恐怕祸患远未根除。”
“二弟说的是!”牛大力一拍大腿,震得茶杯一跳,“俺这就去寻少羽和凌前辈!这事儿必须赶紧告诉他们!”他性子急,说着就要起身。
“且慢。”白百合轻轻按住他手臂,柔声道,“你伤势初愈,不可急躁。少羽与凌前辈经此大战,损耗更巨,此刻想必也在某处闭关疗伤,急切间未必能寻到。况且,仅凭一个图腾,线索太少,贸然行动反而打草惊蛇。”
她顿了顿,看向段义:“三弟,你心思最是缜密,可能将那图腾更细致地画出来?最好能注明所见之人的大致体貌特征、所用武功路数。”
段义点头:“大嫂放心,我这就详细画来。”他取过纸笔,凝神回忆,细细描绘起来。
令狐聪道:“我在江湖上朋友还算多,三教九流都有往来。我可以暗中打听一下,看看是否有谁见过类似图案,或知晓其来历。临水城水路通达,消息灵通,或许能有所获。”
牛大力虽心急,也知二人所言在理,只得按捺住性子:“好!那俺就听你们的!二弟你去打探消息,三弟你仔细画图。俺……俺就在这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啥可疑的动静!”他终究是闲不住。
计议已定,四人分头行动。
令狐聪换上不起眼的布衣,如同水滴汇入大海般融入了临水城繁华的街市与人流之中。他看似闲逛,实则耳听八方,目光敏锐地扫过酒肆、茶馆、码头、乃至赌坊妓馆,与相熟的江湖包打听、消息贩子“偶遇”,旁敲侧击。
段义则留在客栈房中,闭目凝神,将当日那惊险一战的所有细节在脑海中反复回放,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力求将那图腾和敌人的特征还原得精准无误。
白百合一边照料牛大力,一边翻阅自己随身携带的几本关于古老符号、异域巫蛊的秘册,试图从中找到相似或相关的记载。
牛大力也坐不住,扛起伏魔棒,以巡视般的姿态在临水城几条主要街道和客栈周边转悠,一双虎目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过往行人,尤其注意那些气息阴冷、行为鬼祟之辈,倒真让他吓跑几个毛贼,却并未发现与那图腾相关的蛛丝马迹。
一日过去,华灯初上。
四人重新聚在客房内,交换所得。
令狐聪率先摇头,面色有些凝重:“我问了七八个消息最灵通的线人,皆言从未见过或听闻过此等图案。幽冥教寻常的火焰蛇纹倒是无人不晓,但这黑角蛇缠骨图,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段义将画好的几张图铺在桌上,线条清晰,细节丰富,甚至连那蛇鳞的细微走向、枯骨的断裂痕迹都描绘了出来,旁边还标注了所见之人的身高、体型大概、以及那阴寒刺骨、能侵蚀内力的掌法特征。
白百合合上手中一本泛黄的古籍,轻轻摇头:“我查遍谷中记载域外邪术与古老教派的卷宗,虽有类似以蛇或骨为图腾的部落教派,但与此图皆不尽相同。此图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邪戾之气,仿佛……不属于中原,甚至不属于我所知的任何地域。”
线索似乎断了。
牛大力有些焦躁地挠着头:“这可咋整?难道就当没这回事?”
就在此时,客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客人发生了争执,夹杂着掌柜的劝解声。
本来这等小事无人会在意,但令狐聪耳朵微微一动,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楼下那吵架的声音……其中一个,好像有点耳熟……”
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向下望去。只见大堂内,一个穿着葛布短褂、作仆役打扮的瘦小男子,正与一个商贾模样的人拉扯着一个包袱,争得面红耳赤,旁边掌柜的急得团团转。
令狐聪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那瘦小仆役挽起袖子的手臂上——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似乎看到了一小截青黑色的纹身!
“大哥!你们看那人!”令狐聪低呼一声。
牛大力、段义、白百合立刻凑到窗边。
楼下争执似乎升级,那仆役情绪激动,手臂挥舞幅度变大。这一次,几人看得分明——在他左小臂内侧,一个青黑色的、约莫指甲盖大小的图案赫然在目!虽然看不真切全貌,但那扭曲的蛇形和隐约的骨节,与段义所画图腾极为相似!
“是它!”段义低声道,语气肯定。
“抓住他!”牛大力低吼一声,转身就要冲下楼。
“大哥且慢!”令狐聪一把拉住他,“此人不过是个仆役,绝非正主。抓他容易,却必定惊动其后之人。不如……”
他眼中闪过狐狸般的狡黠光芒,快速对段义道:“三弟,你轻功最好,眼神最利,烦你跟上去,看看他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切记,只跟踪,莫动手。”
段义会意,点头:“交给我。”身影一晃,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掠出窗外,融入夜色。
楼下,那仆役似乎与商贾达成了某种和解,悻悻地拿着包袱离开了客栈。
段义远远辍着。
约莫一炷香后,段义去而复返,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
“如何?”牛大力急问。
段义压低声音:“他跟那商贾分开后,七拐八绕,进了城西‘福运’赌坊的后巷。那里有处不起眼的暗门,他敲了三长两短后进去。我在外面守了片刻,感觉那附近至少有四五道不弱的气息暗中警戒,我没敢靠太近。”
“福运赌坊?”令狐聪皱眉,“那是城里最大的赌坊,背景复杂,据说背后有临水城漕帮的影子。幽冥教的余孽,怎么会和赌坊扯上关系?还是说……那赌坊本就是他们的一个据点?”
白百合轻声道:“大隐隐于市。赌坊鱼龙混杂,人员流动极大,确实是隐藏行踪、传递消息的绝佳场所。”
牛大力摩拳擦掌:“管他什么赌坊漕帮!既然找到了窝点,俺们这就去端了它!”
“大哥不可!”令狐聪再次劝阻,“若那真是幽冥教一个重要据点,其中必有高手。我们四人力量恐有不及,万一走脱了首脑,反为不美。当务之急,是立刻将此事告知楚少侠和凌前辈,请他们定夺,或调集更多人手,以求一击必中!”
牛大力虽不甘,但也知二弟说得在理,重重一拳砸在掌心:“好!那就快去找少羽!三弟,你可知他们现在何处疗伤?”
段义沉吟道:“凌前辈伤势最重,应是随澄观大师返回少林了。少羽……他离开千机城时曾提及,或许会回海狮帮总舵休整,亦或是去寻一处安静之地消化此次所得。”
“海狮帮总舵离此不远!”牛大力眼睛一亮,“刘星雨那小子肯定知道少羽的下落!俺这就去海狮帮分舵问问!”
临水城恰有海狮帮一处不小的分舵。事不宜迟,牛大力当即就要动身。
“大哥,我与你同去。”令狐聪道,“多个人多个照应。三弟,大嫂,你们留守此处,继续留意赌坊动静,但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段义与白百合点头应下。
牛大力与令狐聪不再耽搁,立刻出门,踏着夜色,直奔海狮帮临水城分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