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眼底的光芒沉淀下去。
一盘牵动京都的棋局,在他心中缓缓展开。
他知道,钟正国这是要亲自去京都,为他接下来的雷霆手段,争取最高级别的政治背书,为他争取更高的荣誉!
这盘棋,已经远远超出了汉东的范畴。
“我马上到。”
“正好,”钟正国最后说道,话语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小艾昨天带回来一瓶好酒,我一直没舍得开。”
挂断电话,祁同伟心中的棋盘愈发清晰。
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
那是弱者无能的哀鸣。
对于真正的弈棋者而言,所谓的级别,不过是手中棋子的分量,有所不同罢了。
祁同伟收起手机。
整个过程,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那通来自汉东省委权力核心的电话,似乎只是一阵拂过衣角的微风,不配让他侧目。
他的前方,是通往停车场的宽阔通道,是即将展开的顶级权力棋局。
他的身后,是那个被时代彻底抛弃,被现实击碎所有尊严与幻想的老人。
两个世界。
泾渭分明。
就在祁同伟的身影即将融入前方人流的瞬间,一道苍老嘶哑的音节自身后炸开。
“站住!”
陈岩石仿佛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余烬,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身体一晃,踉跄着试图追上去,浑浊的眼球里只剩下茫然与不甘交织的血丝。
为什么?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祁同伟的背影没有半分停滞,甚至连一个最细微的偏头动作都欠奉。
他径直向前。
走得决绝,走得干脆。
仿佛身后那个声嘶力竭的老人,连同他所代表的一切过往,都只是空气中的一粒尘埃。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羞辱的言语,都更加诛心。
“陈叔叔!”
沙瑞金一把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的陈岩石,声音压得极低:“您冷静点,这里是机场!”
他的手掌能清晰感觉到,老人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剧烈痉挛,像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
“小金子……你……放开我……”
陈岩石嘴唇灰败地哆嗦着,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即将消失于视野尽头的背影上,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他……”
他还想说什么?
质问?怒骂?还是……乞求?
陈岩石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祁同伟同志,现在是我的领导”在颅内反复轰鸣,将他一生构建的认知、尊严与骄傲,炸成了一片虚无。
沙瑞金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那个高大挺拔、每一步都踏在权力脉搏上的背影,再看看怀中这个形销骨立、精神防线已然崩溃的老人。
何苦来哉?
刚才那通电话,他站得近,几个关键词精准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钟书记”。
“京都”。
“港岛”。
每一个词,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代表着他目前还无法触及的政治分量。
尤其是那声“钟书记”。
在整个汉东省,能让祁同伟用这种近乎平级论交,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主动权的语气称呼的“钟书记”,除了省委一把手钟正国,还能有谁?
沙瑞金的呼吸骤然一滞。
一股冷意,顺着他的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本以为,祁同伟只是运气好,攀上了高枝。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依附于谁的藤蔓,他本身就是一棵足以支撑起一片天空的巨树!
他是钟书记真正的嫡系心腹,是能直接参与到顶层牌局中的核心棋手!
钟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就是对机场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是更高层面的博弈开端。
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年轻人!
手段狠厉,心思缜密,最可怕的是,他背后搅动的政治能量,早已溢出了汉东省这一亩三分地!
也就在这时,他听见陈岩石还在失神地喃喃自语。
“他以前……跟我们家陈阳,是……是对象……”
沙瑞金扶着陈岩石的手臂,猛地一僵。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还有这层关系?
他原以为,这只是新旧两代人之间的理念冲突。
现在看来,里面还埋着如此之深的个人恩怨。
一个本可以成为陈家乘龙快婿的麒麟儿,如今,却被陈家,被眼前的陈岩石,亲手推到了一个连仰望都看不清的位置。
不,甚至连对立面都算不上。
因为祁同伟此刻站立的高度,已经让陈岩石连做他对手的资格,都彻底失去了。
这哪里是什么悲剧。
这是刻骨的讽刺!
沙瑞金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个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不留一丝痕迹。
他知道,从今天起,汉东省的天,要变了。
而亲手撕开这片天幕的男人,刚刚就在自己眼前,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留下,便奔赴了下一场更广阔、更惊心动魄的牌局。
“陈叔叔,”沙瑞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我们……也回去吧。”
“祁……领导他,有天大的事情要忙了。”
沙瑞金搀扶着陈岩石,几乎是用半拖半抱的姿态,才将这位精神已经垮掉的老人带到航站楼外的停车场。
呜——
夜里的冷风灌入衣领,陈岩石打了个激灵,像是找回了一丝气力。
但他恢复力气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甩开了沙瑞金的手。
“小金子,你别管我!”
老人双眼布满血丝,胸膛像是破风箱般剧烈起伏,那股子深入骨髓的不甘与屈辱,几乎要从他衰老的身体里喷薄而出。
“他凭什么这么走?凭什么!”
陈岩石的声音嘶哑破裂,里面充满了无法理喻的愤怒,以及对自己一生产生的巨大怀疑。
沙瑞金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