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伟……”
身后,飘来陈岩石嘶哑的呼唤,气若游丝,带着一丝哀求。
那声音里,再没有半分老检察长的威严。
只剩下一个老人最无助的脆弱。
祁同伟的脚步顿住。
但他没有回头。
留给陈岩石的,只有一个冷硬如铁铸的侧脸轮廓。
“陈检。”
“你女儿的案子,卷宗应该还在沙瑞金那里,案件已经快结案了。”
祁同伟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你有知情权,可以自己去查。”
“去看看。”
“当初,是谁压下了最关键的线索。”
“去看看!”
“你所信赖的那些人,你用一生去维护的那个体系,到底值不值得!”
轰!
最后几句话,不再是压垮骆驼的稻草。
而是直接引爆了整座信仰山脉的核弹!
陈岩石身体剧烈地一晃,险些当场栽倒。
他死死盯着祁同伟的背影,那个背影孤傲、决绝,仿佛一尊审判世间的神只。
他想嘶吼,想质问。
可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铁水堵死,灼热刺痛,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谁……
是谁压下了线索?
我信赖的人……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他脑海中疯狂闪过,又瞬间破碎!
老战友。
老部下。
一直敬重的老领导。
甚至……刚刚在飞机上,还承诺要为他解决副部级待遇的刘和光!
怀疑是一颗种子,一旦落下,便会从心脏最黑暗的角落里,长出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根系死死缠绕住他的每一根血管,越收越紧。
无法呼吸!
机场大厅,人声鼎沸,喧嚣热闹。
陈岩石孤零零地站在人潮中央,却仿佛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
这位倔强了一辈子,清高了一辈子的老人。
在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尝到了信仰被碾成粉末的滋味。
以及,深入骨髓的寒冷。
“老陈!”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人群。
王馥真提着一个老旧的保温桶,脸无人色,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
她本来是想给这个救了女儿的年轻人送一碗热饺子,缓和一下气氛。
可她看到的,却是自家老伴儿那副三魂七魄都被抽走了的模样。
“老陈!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王馥真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陈岩石,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陈岩石的嘴唇无声开合,浑浊的眼球涣散,无法聚焦到妻子的脸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他想说话。
他想抓住最后一点希望,问问祁同伟,到底是谁。
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馥真看到丈夫这副惨状,又惊又怕,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死死剜向那个身姿笔挺的年轻人。
“祁同伟!”
“你把他怎么了?!”
“我们全家都感激你救了阳阳!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刺激他!他有心脏病,你想让他死在这里吗!”
王馥真的质问,充满了妻子濒临绝望的愤怒与恐慌。
祁同伟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王馥真那张写满惊惶的脸上。
眼神淡漠,疏离。
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陈设。
“王阿姨。”
他开口,声音清晰,冷酷。
“我只是,陈述了几个事实。”
一字一顿,字字如刀。
“你应该去问他。”
“问问他那坚如磐石的信仰,为什么连几句实话都承受不起。”
说完,祁同伟的视线越过王馥真,最后一次,落在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老人身上。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祁同伟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陈岩石身上多停留一秒。
对于这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倔强老人,他连一丝一毫的讽刺念头都欠奉。
“我跟陈阳,永远不可能。”
他丢下这句话,语气平淡,像在宣告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真理。
“您老,不必再费心了。”
说完,祁同伟转身就走,背影里没有半分迟疑。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快步走来,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精准地横亘在陈岩石与祁同伟之间。
来人正是沙瑞金。
他凌厉的视线扫过情绪激动、似乎还想上前的陈岩石,声音沉稳地响起。
“老同志,请注意影响。”
“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向我反映。”
这声音,这面孔!
陈岩石的瞳孔猛地一缩,几乎以为是自己精神恍惚产生的幻觉。
他的手指剧烈颤抖,指向祁同伟决绝离去的背影,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他怎么会是……”
沙瑞金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位面容枯槁的老人,眉宇间也闪过一丝讶异:“陈叔叔?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陈岩石的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问道,“他凭什么是你的……领导?”
沙瑞金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他扶了扶眼镜,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仿佛在宣读一份不容辩驳的官方文件。
“陈叔叔,您可能误会了。”
“祁同伟同志。”
“现在,是我的领导。”
轰!
如果说祁同伟之前的话语是炸毁山脉的烈性炸药。
那么沙瑞金这句轻描淡写的确认,就是直接击沉整片大陆架、引发灭世海啸的终极伟力!
陈岩石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震颤,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一生引以为傲的所谓常识、资历、尊严,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彻底碾成了齑粉。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嘴唇开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骨头和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皮囊,摇摇欲坠。
也就在这时,祁同伟口袋里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钟正国。
祁同伟的脚步没有停下,一边朝机场出口走去,一边接通了电话,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钟书记。”
电话那头,传来钟正国沉稳却难掩波动的声音:“同伟,你刚落地,就给我送了份大礼。”
“京都的电话,刚才已经打到我这里来了。”
祁同伟的唇角无声扬起,弧度冰冷。
“钟书记,我给您发过信息,不算先斩后奏。”
“人要是真去了鹰酱国,麻烦只会更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随即,传来一声夹杂着欣赏与无奈的轻笑。
“你这把火,烧得是真旺。”
“先别回去了,直接来我这里。港岛的事,还有今天机场的事,每一个细节我都要知道。”
钟正国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明天,我可能要去一趟京都。”
“有些事,也该让老领导们,提前听听风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