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刘民。
这两个名字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们的殊死反扑,早已是算计中的一环。
困兽之斗,才更有趣,不是吗?
枪,被重新藏回夹层。
祁同伟直起身,拧了拧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这是为即将开幕的盛宴,奏响的序曲。
一场血色的盛宴。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家伙事”。
他需要的,是一个宣告。
一个足以让所有对手肝胆俱裂的宣告——
我,祁同伟,回来取你性命了。
这一次他拒绝了陈冰冰跟来,也拒绝了老周他们,这是一场属于他自己的决战。
哪怕是还在港岛的陈阳,也不知道祁同伟又回来了。
阴冷潮湿的地下室内,冻虾的腥气和冰霜的寒气混杂在一起,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祁同伟对此恍若未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面前那台老旧的短波收音机上。
防水袋里的情报早已被他刻进脑海。
刘民这群亡命徒,最信赖的联络方式,正是这种看似落后,却极难追踪的加密电台。
祁同伟的手指搭在旋钮上,稳定得像磐石。
没有丝毫的焦躁,只有猎人等待猎物时,那种冰冷到极致的耐心。
他今天在口岸特意停留,就是为了让刘生和刘民知道自己离开。
只要自己离开,那刘生或者刘民肯定就会有新的计划。
祁同伟看了看角落的一箱泡面,他不怕等久,就怕没等到。
“滋……滋啦……”
电流的杂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是亡魂的低语。
他的手指缓慢而精准地转动着旋钮,每一次微调,都带着不容失误的严谨。
这不是碰运气。
这是基于情报分析和对敌人心理洞察的精准捕猎。
当刻度盘的指针,缓缓划过114.7mhz。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中,一段扭曲、诡异的电子旋律,突兀地钻了出来。
那旋律,依稀能辨认出是《东方红》的调子,但每个音符都像是被拉长、撕裂过,在地下室里回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
来了。
祁同伟的眼底没有半分波澜,仿佛这只是验证了一个早已写好的答案。
他没有关掉收音机,任由那诡异的旋律在耳边循环。
这是信号,是前奏。
是那群亡命之徒,在黑暗中吹响的集结号。
祁同伟的目光,落在一旁摊开的《港岛大辞典》上。
这本厚重的工具书,此刻就是他的密码本。
他不需要打发时间。
他需要做的,是在真正的“正文”播报出来的那一刻,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加密的字符,翻译成一个个通往地狱的名字和地址。
祁同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那支54式手枪的冷硬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
他在等。
等一个指令。
等一个地点。
等一个,为某些人的墓碑,刻上名字的机会。
而现在,序曲已经奏响。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那段扭曲的《东方红》电子音,毫无预兆地断了。
死寂。
像是坟墓被合上了盖。
紧接着,一个甜美女声切入进来,不带任何情绪地播报着夜间天气预报。
“……受热带气旋影响,天文台预计,农历十六前后,将有代号为‘白鸽’的台风登陆本港……”
黑暗中,祁同伟的眼帘猛然掀开,瞳孔深处映不出烛火,只有一片幽深的寒潭。
他握着笔的手,纹丝不动。
甚至没有立刻记录。
他只是听着,像一尊石雕,任由那段天气预报在耳边流淌而过。
十分钟。
不多不少。
当时钟的秒针,精准地走完第六百格。
“滋啦——”
电流的杂音再次割裂空气。
那个甜美的女声,用着一模一样的语调,一字不差地,重复了第二遍。
“……农历十六前后,将有代号为‘白鸽’的台风登陆本港……”
就是这个。
祁同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早已写在命运簿上的事实。
重复,是排除偶然的确认。
重复,是亡命徒的最后保险。
他提起笔,笔尖在纸上落下,没有声音。
三个词。
农历十六。
白鸽。
台风登陆。
这就是通往地狱的全部密语。
祁同伟的目光落在第一个词上。
“农历十六”,时间,后天。简单,直接,不容误解。
第二个词,“白鸽”。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轻叩一下,脑海中,防水袋里的那份情报如书页般翻动。
无数信息碎片飞速掠过,最终定格。
刘生,本名刘兆生,出身鸽党,靠一手信鸽传讯的绝活起家,道上人称——白鸽刘。
目标,锁定。
最难的,是第三个。
“台风登陆”。
这不是地点,这是一个事件,一个场景的隐喻。
台风,意味着混乱,意味着破坏,意味着天赐的掩护。
登陆,则必然指向一个具体的坐标。
祁同伟的视线,缓缓落在那本厚重的《港岛大辞典》上,却没有去翻动它。
他的大脑,此刻就是最精准的地图。
整个港岛的地理、要冲、软肋,在他脑中清晰浮现,被“台风”这个条件一一筛选。
什么地方,最怕台风?
不是高楼林立的中环,也不是富豪盘踞的太平山。
是机场。
是那个年代港岛唯一的空中门户,那个以“世界最危险航线”闻名于世的——启德机场。
台风过境,万千航班停摆,巨大的空港会瞬间陷入可预见的瘫痪。
安保力量将被天气与恐慌的浪潮彻底稀释。
那正是亡命之徒梦寐以求的舞台。
祁同伟的笔尖移动,在“台风登陆”四个字下面,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启德机场。
时间:后天。
人物:白鸽刘。
地点:启德机场。
一张勾勒着死亡的地图,在他面前无声铺开。
他没有笑。
只是将那张纸,缓缓凑近烛火。
橘黄色的火苗,像一条贪婪的蛇,卷曲着,吞噬着纸张上的字迹。
黑色的灰烬,如蝴蝶般飘落,未及落地,便已消散。
刘生,刘民。
你们吹响的集结号,我听见了。
你们挑选的舞台,我也看见了。
选得很好。
在机场动手,是想干一票惊天动地的,然后趁乱远走高飞?
祁同伟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阴影吞没了他半张脸。
他的嘴角,终于牵起一道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种俯瞰猎物垂死挣扎的,残忍的怜悯。
可惜了。
你们航班的终点站,不是不夜城,也不是雨哥华。
是我亲手为你们挖好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