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九龙城寨被吞噬。
祁同伟踏入城寨,外界喧嚣隔绝。
压抑感袭来。
空气中弥漫霉菌、馊水、烟草和汗液发酵的气味,刺鼻难闻。
这里没有天空。
违章建筑密布,挤压堆叠,天空只剩一线。
电线和滴水管道遮蔽了光线。
照明来自窗口昏黄灯光,霓虹招牌偶尔闪过,在墙壁投下光影。
噪音嘈杂。
楼上传来女人咒骂和孩子哭喊。
隔壁是麻将洗牌声,远处狗吠,近处水滴声不停。
滴答,滴答。
祁同伟一身夹克长裤,与此地格格不入。
他出现,墙角和门口的麻木眼神锐利。
排斥和贪婪。
他走进一间亮着“士多”招牌的小卖部。
店主独眼龙,削指甲不抬头。
祁同伟推一张百元港币到柜台。
“老板,买包烟。”
独眼龙停下动作,看钱,再看祁同伟。
“打听人?”他声音沙哑。
“找阿炳,听说住附近。”祁同伟平静。
独眼龙笑出黄牙,声音沙哑。
“城寨里,叫阿炳的烂仔没一百也有八十。你找哪个?”
祁同伟沉默,又推一张百元港币。
“前两天,街口出事的那个。”
独眼龙笑容凝固,神色变。
他收钱,朝一方向扬下巴。
“尽头,没灯的楼,三楼右手第一间。死人地方,晦气。”
祁同伟拿烟,转身。
身后独眼视线紧盯。
楼房废弃,楼道堆满垃圾,墙皮脱落,红砖外露。
祁同伟踩吱呀作响的楼梯向上。
三楼。
右手第一间门虚掩,门板划痕多。
他推开。
房间狭小,木板床和破桌子。
桌上,白蜡烛点亮一张新黑白照片。
照片上阿炳年轻,笑腼腆。
佝偻身影坐床沿,背对门口,一动不动。
老妇人。
“谁?”她声音干涩。
“阿炳的朋友。”祁同伟轻声。
老妇人转身,脸布满沟壑。
她打量祁同伟。
没有悲伤,没有意外。
“讨债的?”
“不是。”
“条子?”
“也不是。”
“那你是谁?”老妇人追问,声音颤抖。
祁同伟看桌上黑白照片。
“阿炳说,他欠旧时代一笔债,总要有人来收。可能是我。”
这是他根据“红簿仔”线索编的暗语。
赌一把。
老妇人眼中泛起波澜。
她盯着祁同伟,很久。
蜡烛烧短一截。
“他说……来收债的人,不会空着手。”
祁同伟明白。
他掏出所有现金,一沓港币,放破桌上,照片旁。
“这是利息。”
老妇人嘴唇哆嗦。
她伸枯柴般的手,转向墙壁。
她摸索,抠开松动墙皮,从墙洞掏出油布包裹的东西。
一个陈旧红色硬壳账本。
她将账本递给祁同伟,动作缓慢郑重。
“他说,这东西能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祁同伟接过账本,入手沉。
他知道,这重量,是阿炳的命。
收起账本瞬间,老妇人神情崩溃。
泪水涌出。
她没有嚎啕。
突然,她抬头,嘶吼。
“他临死前……有没有吃顿饱饭?!”
“他这辈子,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啊!”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这哭喊刺痛祁同伟心脏。
他一个字说不出。
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
此刻,面对母亲血泪控诉,他感到亏欠。
沉重到无法呼吸。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一个纸包。
里面是热肉包子和一沓钱。
他将纸包放桌上。
“阿炳的债,我来还。”
他没有留下名片或联系方式。
那会给母亲带来杀身之祸。
他转身,走出房间,走向黑暗。
账本到手。
祁同伟知道,此刻起,他背负的不仅是命运。
还有阿炳的命,和他母亲那顿没吃上的饱饭。
有些债,必须用血来偿。
祁同伟将沉甸甸的账本塞进怀里,贴胸口。
那是阿炳的命,也是他在黑暗丛林点燃的第一把火。
他转身,不看那扇门,不回头。
身后,阿炳母亲悲鸣压抑不住,切割神经。
但他不能停。
走出楼道,空气混杂海水咸腥和垃圾腐臭。
祁同伟神经放松。
他踏入狭窄巷道。
这时候祁同伟的手机响起,是他的直属上司阿bEN。
“老大,啥事,又有新闻吗?”
电话那头,阿bEN叹了口气,语气也严肃起来。
“九龙城寨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赶紧出来,小心有鬼。”
祁同伟愣了愣,阿bEN怎么知道自己在九龙城寨,还有他提醒自己小心是什么意思。
祁同伟想到了刚才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背后窥视感再次出现,不止一道。
祁同伟顿时警惕起来,不停步,余光瞥见。
垃圾堆后,暗影里,几道人影移动。
他们完成合围。
这不是街头烂仔。
他们眼神冷静、贪婪,目的明确。
祁同伟心沉。
麻烦来了。
不是为钱。
是为了他怀里那本要命的账本。
他没有逃跑。
迷宫般城寨,背对敌人愚蠢。
他站定,转身,后背贴冰冷墙壁。
三道身影从黑暗走出。
为首精瘦男人,黑夹克不合身,手里把玩锋利匕首。
刀刃在昏暗灯光下闪幽冷光。
“朋友,走这么急做什么?”精瘦男人声音沙哑,带血腥味。
“交出东西,留你全尸。”
他目光盯祁同伟胸口,账本轮廓明显。
祁同伟不语。
大脑飞速运转。
对方知道账本,设伏精准。
他从踏入楼房起,就已暴露在监视下。
“不打算合作了。”精瘦男人失去耐心,朝左右使眼色。
下一秒,左右两个打手不语,猛扑!
动作迅猛,配合默契。
祁同伟心头一紧,身体反应快过思考。
这是他当警察,抓无数亡命徒练就的战斗本能。
左侧扑来者,他不退反进,猛踏一步。
身体下沉,肩膀撞进对方怀里。
“砰!”
闷响。
那人胸骨凹陷,倒飞出去,撞墙滑落,没声息。
一击毙敌。
右侧攻击已至,拳头破空,直奔太阳穴。
祁同伟来不及闪避,偏头,左臂格挡。
“咔嚓!”
骨头碰撞声。
剧痛从手臂传来,他不皱眉。
借格挡瞬间,右手五指成爪,闪电般抓向对方咽喉。
这不是警察擒拿手。
而是最直接致命杀人技。
打手没料到祁同伟狠辣,惊恐。
晚了。
祁同伟手指如钢钉,掐进他脖颈。
不给挣扎机会。
祁同伟手臂发力,拖着他,用全身力气将他后脑勺撞向墙壁。
“咚!”
差点看到脑浆迸裂。
鲜血脑浆顺墙壁流淌。
过程不过几秒。
巷子里,只剩祁同伟和精瘦男人。
男人脸上轻松消失,惊骇凝重。
他看走眼了。
这不是待宰肥羊。
这是从尸山血海爬出的猛龙。
祁同伟甩发麻左臂,胸膛剧烈起伏,冷冷看他。
他用行动表明态度。
要账本?拿命换。
“你……到底是什么人?”精瘦男人声音发颤,握匕首的手微抖。
祁同伟一步步向前。
“你们来杀我,竟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男人神情一顿,显然是被祁同伟说中了。
祁同伟心里暗骂,这就被人盯上了,一出手就是杀招。
祁同伟杀气浓重,压得对方无法呼吸。
怀里账本,此刻灼烧胸膛。
点燃他压抑已久的凶性。
“就当我是一个……来收债的人。”他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