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目光收回,落陈冰冰脸上,眼神锐利。
“冰冰,你要记住,这不是大陆,能保护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看清楚这里的生存法则,对你没坏处。”
他话音刚落。
“砰!”一声枪响,撕裂市场喧嚣。
茶餐厅瞬间死寂。
所有人动作凝固。
下一秒,桌椅翻倒,尖叫刺耳。
陈冰冰瞳孔收缩。
昨夜寒气再次攫住她,僵硬。
她耳鸣,心脏跳出喉咙。
祁同伟反应快到极致。
枪响同时,他将陈冰冰按在卡座下。
他半蹲,像猎豹般,目光死死锁定骚乱源头。
果栏某个摊位前,人群向两侧散开,留出真空地带。
几道身影窜入小巷,消失不见。
原地,留下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胸口殷红,剧烈抽搐。
周围的摊贩和路人惊恐地向后退缩,形成一个无形的圆圈,将死亡隔绝在外。
没人敢靠近,甚至没人敢多看一眼。
祁同伟的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穿透了混乱的人群。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倒地男人裸露出的手腕上。
一截毫不起眼的红绳,此刻却像烙铁般刺入他的眼帘。
那是他和那位李警司,在逼仄的办公室里,无声约定的记号。
线人,阿炳。
“待在这,别动!”
祁同伟对身下早已僵硬的陈冰冰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如一头捕食的猎豹,瞬间冲出茶餐厅的掩护,撞开挡路的几个水果筐。
木屑与腐烂的果肉齐飞。
他冲到那人身边,单膝跪地。
“撑住!”
祁同伟没有丝毫犹豫,脱下自己昂贵的定制外套,死死按在男人胸口不断汩汩冒出的伤口上。
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衣物,那滚烫的触感,仿佛要将他的手掌也一并灼穿。
“冰冰!叫救护车!快!”
他的吼声穿透了市场的喧嚣与尖叫,像一道惊雷,震醒了失魂落魄的陈冰冰。
她终于看清了。
那个被祁同伟死死护在怀里,生命正在急速流逝的男人。
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那个所谓的线人。
一股混杂着恐惧和荒诞的恶心感直冲胃部,让她几欲作呕。
他们才刚到,线人就在他们眼前,被一颗子弹抹去了。
陈冰冰强忍着剧烈的不适,用抖得不成样子的双手,慌乱地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她从未想过会用到的号码。
“救……救护车……”
她对着电话,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怀里的阿炳,口中不断涌出带着腥气的血泡。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祁同伟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没……没用了……”
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依旧死死地盯着祁同伟的脸。
“是……是大陆来的……祁先生?”
祁同伟立刻俯身,将耳朵贴到他的嘴唇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是我!谁干的?”
“14K……红……红簿仔……”
阿炳的声音破碎如风中残烛,生命的气息正被飞快抽离。
“东西……在……九……”
喉咙里发出一阵绝望的“嗬嗬”声,他的头颅猛地一歪,抓着祁同伟的手,无力地垂落。
九龙城寨。
最后一个词,他没能说出口。
但祁同伟已经明白了。
他缓缓抬头,按在尸体上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寸寸发白。
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油麻地的夜空。
救护车带走了已经冰冷的尸体,警方的水喉冲刷着地面的血迹,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却像是渗入了每一寸砖缝,久久不散。
陈冰冰脸色惨白如纸,身上裹着警察递来的毛毯,指尖依旧冰冷得像一块寒铁。
她看着不远处的祁同伟。
他刚刚做完口供,神色平静得可怕,正用一张湿纸巾,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指缝间早已干涸的血迹。
那种深入骨髓的冷静,让陈冰冰感到一阵心悸。
“祁哥,我们回去吧。”
陈冰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
“回汉东。”
祁同伟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他们杀了阿炳,就是在警告我们!警告你!”陈冰冰的声音陡然拔高,恐惧让她出离了激动。
“你还不明白吗?阿炳的死,根本不是意外!是他们写给你的一封信!一个血淋淋的信号!”
“他们就是要告诉你,他们知道你来了,也知道你要干什么!”
“你再查下去,下一个倒在街头的,就不是你的线人……”
她没敢把那个“你”字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祁同伟终于抬起头,将那张染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是一片不见底的冰海。
“我知道。”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瞬间击溃了陈冰冰所有的劝说。
他知道。
他当然什么都知道。
可他,还是要去做。
祁同伟的目光越过她,望向远处维多利亚港旁,那些如同钢铁森林般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
刘生,刘民,14K,红簿仔……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连港英政府都视为禁地,不敢踏足分毫的三不管地带。
九龙城寨。
这一世,他祁同伟要的,就是胜天半子。
棋盘已经摆开,棋子就在眼前,若是此刻退缩,便意味着输掉所有。
他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陈冰冰苍白的脸上,眼中的冰海悄然融化,竟透出几分暖意。
“冰冰,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竟变得有些柔和。
陈冰冰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松口。
“这次,确实是我冒进了。”祁同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直挺直的脊梁也微微佝偻了一瞬。
“这里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阿炳的命,不能白白搭进去。”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疲惫。
“我们明天就回汉东。”
“我会跟霍先生解释,就说我水土不服,从《文西报》辞职。”
“港岛这边的事,到此为止了。”
陈冰冰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巨大的后怕和安心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瞬间泛红。
“你能想通就好……能想通就好……”她语无伦次,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祁同伟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送陈冰冰到酒店,他转过身,独自一人走向街角。
他的背影,很快被那片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影所吞没。
陈冰冰没有看到。
在他转身的那个刹那。
那伪装出的温和与疲惫,便如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冷酷,是锁定猎物后,再无转圜的决绝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