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灯光惨白刺眼。
陈勤财被死死按在椅子上,眼中惊恐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苟且与狠戾。
他死盯着面前的祁同伟,给自己打气。
“祁同伟,我劝你想清楚。”
“我大哥是刘生,刘副省长的公子!你动了我,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陈勤财声音色厉内荏,这是他最后的倚仗。
祁同伟连眼皮都没抬。他只是自顾自倒了杯水,用杯盖轻撇浮沫,动作优雅得像在品茶,而非审讯。
“刘生?”祁同伟终于开口,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你在等他捞你出去?”
陈勤财心脏骤停,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祁同伟放下茶杯,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凝视他,那眼神看的是一个已死的物件。
“我来替刘生告诉你,他会怎么做。”
祁同伟声音很轻,却似无数钢针,狠狠扎进陈勤财耳里。
“首先,他会立刻、马上,撇清和你的所有关系。”
“你帮他处理过的那些脏事,办过的那些案子,都会变成你一个人的罪证。”
“他甚至会主动给警方提供线索,将你钉死,以示清白。”
陈勤财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吐不出。
因为祁同伟说的,正是他心中最恐惧的剧本!
祁同伟不顾他的惊恐,继续用平淡到令人发指的语调,陈述着一个既定的未来。
“哦,对了,还有你的好兄弟,刘民。”
“你以为他会为你两肋插刀?”祁同伟轻笑一声,笑声里充满怜悯。
“刘生会让他把所有的锅都甩给你。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不是吗?”
“不……不可能!你胡说!你这是在诈我!”
陈勤财状若癫狂地嘶吼,身体在椅子上疯狂挣扎,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他最后的希望,被祁同伟赤裸裸撕开,揉碎,踩在脚下。
祁同伟不为所动,抬腕看表。
“从你被抓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刘生那边,应该已经完成切割,想好怎么把你当成弃子了。”
“所以,你现在对我来说,价值正飞速消失。”
他微微倾身,凑到陈勤财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击。
“你指望你那个救过我的老陈?”
“我早就查过,老陈是个好人,可惜啊,他并不知道自己儿子,背地里是个贩毒、杀人的畜生。”
“你说,他要是知道这一切,会不会被活活气死?”
“不——!”陈勤财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摧毁。
然而,他那被恐惧扭曲的思维,却又挣扎着抓住最后一线荒谬的希望。
他深知“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谶言,更笃定刘生不会轻易放弃他,毕竟他掌握着太多秘密。
两天后,这股无形之风终于吹进戒备森严的汉东省政府大院。
它像一只冰冷的手,叩响副省长刘和光的办公室大门。
当天晚上刘生就收到陈勤财被抓的消息。
“砰!”一只价值不菲的上好青花瓷茶杯,被他狠狠掼在光洁地板上,瞬间粉身碎骨。
这两天,他一直没能联系上陈勤财。
起初只当刘民有给陈勤财布置了什么事情,并未在意。
可随着时间推移,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心头疯狂滋长。
直到祁同伟抓人的消息,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他耳中时,那预感才终于化为冰冷现实。
办公室内,刘和光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如锅底。
他指着儿子刘生的鼻子,唾沫横飞骂了许久,胸中怒火却未消减分毫。
最后,所有怒气都汇聚成一个名字。
“祁同伟!”他几乎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好一个祁同伟!”
骂完,他又转向儿子。
“你也是个蠢货!派人去找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想自投罗网吗?!”
刘和光疲惫地挥挥手,回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
他拿起桌上那部象征权力的红色专线电话,枯瘦手指在拨号盘上重重按下,那力道,恨不能将电话机按进桌面。
电话接通得很快,没有丝毫杂音。
“喂,我是祁同伟。”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疾不徐,甚至带着几分悠闲的声音。
刘和光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怒火。
再次开口时,声音已变得异常平缓,带着官场特有的虚伪客套。
“是同伟同志吧,我是刘和光。”
祁同伟的临时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电话开着免提,那个平缓的声音清晰回荡在每个角落。
站在一旁的老周,听到“刘和光”三个字时,心脏被无形大手攥住,呼吸瞬间停滞。
他眼睁睁看着顶头上司祁同伟,脸上竟挂着恭敬至极的微笑。
“原来是刘省长,您好您好!不知您有何指示?”
祁同伟腰微微前倾,仿佛对方就在眼前。
“指示谈不上。”刘和光声音平静无波。
“同伟同志年轻有为,在吕州搞出的动静不小,省里都听说了。不过呢,为官之道,有时也讲究一个‘和光同尘’嘛。”
话音落下,老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四个字的分量,他这个在机关里泡了半辈子的老油条,听得比谁都清楚。
这哪是提点,分明是警告!
“刘省长教诲的是,我一定深刻领会。”
祁同伟声音谦卑,找不出破绽。他话锋一转,语气充满无奈与为难。
“我们也是没办法,群众举报信都堆成山了,线索确凿,现在是骑虎难下。”
“这案子要是往下查,坑挖得太大,我怕最后把自己埋进去。”
“可要是不查,证据都摆在桌上了,我回头没法跟领导交代啊。”
“哦?”刘和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玩味。
“你要跟哪个领导交代啊?”
祁同伟似真在发愁,长叹口气。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们省检察院的陈岩石,陈老检察长啊。”
“您是知道的,陈老眼里不揉沙子,这辈子最恨贪腐问题。我这个反贪局长,总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信任和期待。”
“而且,相信刘省长也听说了,我这是在陈检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不破楼兰终不还……我苦啊!”
老周下意识朝后挪了半步,感觉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此刻成了风暴中心。
他甚至觉得,自己心脏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电话那头,陷入漫长沉默。那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得空气几乎凝固。
足足十几秒,刘和光声音才再次响起。
这一次,那层温和伪装被彻底撕碎,只剩下冰锥般的寒意。
“也就是说,你办这个案子,是陈岩石的意思了?”
祁同伟不理会话里的威胁,反而轻笑一声,用近乎汇报的柔和口吻说道:“刘省长,这我可不敢这么说。我只能讲,陈检也是按规章办事,我们整个流程,绝对合法合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
“当然,对于一些重要的、对我们汉东有过贡献的同志,我们检察院和反贪局这边,一定会给予最大程度的关照。”
至于这“关照”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网开一面,还是重点照顾,全看刘和光自己怎么理解了。
电话那头,只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牙齿咬合的“咯咯”声。
“好……好一个陈岩石!”
“陈岩石那边,我自会去沟通。祁同伟,你那边,随时向我更新消息!”
“咔哒。”电话被重重挂断,声音尖锐刺耳。
办公室里恢复寂静。老周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冷汗已浸湿后背。
他看着祁同伟,却见后者慢条斯理端起桌上茶杯,轻吹热气,那份闲适,与办公室里凝固的紧张气氛,形成令人心悸的对比。
祁同伟呷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已黑屏的手机上,嘴角缓缓勾起冰冷的弧度。
他轻声开口,似在问老周,又似自言自语。
“你说,一个副省长,亲自打电话为一个毒贩求情。”
“这消息要是传到钟书记耳朵里……”
“会怎么样呢?”
办公室里死寂。
老周看着桌上那部已无声的电话,感觉自己后心不知何时,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那可是副省长。活生生的副部级大员。就这么被顶了回去。
甚至,被毫不留情地威胁了回去。
他喉结剧烈滚动,口腔干涩,挤出的声音带着颤。
“祁……祁厅,那……那可是刘副省长,要不,这件事……”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到此为止吧。
“就怎么样?”祁同伟端起茶杯,甚至没看他,只是用杯盖轻撇浮沫。
那份闲适,与这间办公室里凝固如实质的紧张气氛,形成心悸的对比。
“把人放了?”
“然后,我再亲自给刘省长打个电话,说声对不起,是我祁同伟不懂事,搞错了?”
老周一个字不敢接。但他煞白的脸色,已回答一切。
祁同伟终于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在这死寂中,这声轻响,宛如惊雷。他抬眼,目光平静落在老周身上。
“老周。”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反贪处科长的位置上,卡了整整八年吗?”
这句话,没有丝毫情绪,却比刚才刘和光的咆哮更让老周恐惧。
它似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他所有故作镇定的伪装,扎在他内心最深、最不愿触碰的痛处。
老周,愣住了。
祁同伟声音不重,却字字诛心。
“牌桌已经摆好,你也已经坐了上来。”
“现在,你跟我说你不想玩了?”
“你想把筹码收回去,然后离桌?”他嘴角勾起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你以为你退一步,刘和光就会感激你?他只会觉得你是个可以随时拿捏的软蛋,今天你敢动他的人,明天就可能查到他儿子头上,他只会想办法把你碾死。”
“而另一边,你得罪过的人,会放过你吗?”
“到最后,你两边都不是人。”
“你只是一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用来平息事端的牺牲品。”
老周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他猛然想起季昌明。那个和自己同一届进入检察院,如今却早已是反贪局副局长,高高在上的副厅级干部。
而自己呢?自己信奉的是什么?
是与人为善,是不得罪人,是任劳任怨,是万事求一个“稳”字。
结果呢?结果就是他妈的八年正科!
一股寒气,猛地从他尾椎骨窜起,瞬间冲上天灵盖!
这股寒意,比刚才听到刘和光声音时更加刺骨,更加绝望!
他再次看向祁同伟。
看向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顶头上司。
原先,他觉得祁同伟锋芒毕露,行事狠辣,是一把太过锐利而容易折断的剑。
现在他才懂了。那哪是锋芒。那根本不是鲁莽。
那是在这层伪装之下,一种对人性、对权力游戏规则洞若观火的清醒!
是一种一旦出手,便斩草除根,不留任何后路的恐怖决绝!
这已不是狠。这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政治直觉。
一种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和恐惧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