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
陈勤财的声音尖锐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瞬间炸毛,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祁同伟的鼻梁上。
“你这是公报私仇!你这是滥用职权!”
“你敢动我?陈年旧事早就翻篇了!我现在是刘公子的人!我告诉你,我能让你这身警服穿到头!”
他癫狂的咆哮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透着虚张声势的疯狂。
侯亮平站在一旁。
他的手脚冰凉刺骨,整个人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雕像,动弹不得。
眼前这一幕,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傻子。
他曾经敬若神明的刘公子,那个在他想象中运筹帷幄的绝世高人,派来的心腹竟然就是这么一个货色。
一个自投罗网,在绝对的劣势面前,只会像泼妇一样疯狂叫骂的蠢货。
侯亮平知道,他赌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别说检察院的职位,今天过后,他能不能保住自己这条命,都是未知数。
没有人理会侯亮平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陈勤财的嘶吼还在继续,声音之大,甚至让隔壁房间被审讯的刘立都投来疑惑的一瞥,只是听得不够真切。
祁同伟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甚至优雅地端起茶杯,用杯盖将漂浮的茶叶拂去。
然后,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热茶的雾气氤氲了他脸上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佛。
放下茶杯的瞬间,瓷器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他终于抬起头,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挂着一抹令人心底发寒的浅笑。
“陈局长,声音小一点。”
“你平时对我那么‘关照’,又是往我身边塞人,又是替某些人递话,我总不能辜负了你这份苦心,不是吗?”
祁同伟的目光轻轻转向门口的老周,只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老周,给陈局长看看我们为他准备的礼物。”
“这么喊下去,嗓子喊坏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祁同伟虐待刘公子的人,影响不好。”
老周沉声应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迈步上前。
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将文件袋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陈勤财面前的茶几上。
陈勤财狐疑地瞪着祁同伟,一把夺过文件袋,动作粗暴地撕开封口。
几页纸被他猛地抽出。
仅仅扫了一眼最上面的两个字,他的瞳孔便剧烈收缩。
范金。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他脑子里轰然引爆。
他几乎已经把这个名字从记忆里抹去了。
当年在马桔镇那个穷乡僻壤,他遥控指挥着一个帮派,后来玩脱了,搞起了毒品。
再后来,那伙人被当时还是缉毒队长的祁同伟一锅端了。
他也因为电力系统那点破事,被迫辞职。
幸好刘公子手眼通天,又把他塞回了京州的电力系统,安了个清闲的科长。
从那以后,范金这伙人,就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时隔数年,祁同伟竟然会从这么一个早就该化成灰的小人物身上,重新撕开一道血口!
“不可能!”
“范金不是早就枪毙了吗?新闻上说的,他早就被枪毙了!”
陈勤财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死死攥着那几页纸。
卷宗里,详细记录了他利用职务之便,在电力工程项目中收受的每一笔贿赂。
更记录了他与范金贩毒集团之间的所有肮脏交易。
甚至,连当年企图暗杀祁同伟和陆亦可的计划,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每一笔账,每一件事,都清晰得令人发指。
最致命的是,卷宗里每一条证据链的最终流向,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同一个人。
刘生。
陈勤财手中的纸张,仿佛突然重逾千斤。
他猛然想起几天前,刘民略带烦躁地让他出去躲一躲。
“最近风头紧,你没事就出去旅旅游,别在汉东待着。”
原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什么抓捕副厅长刘立,什么彻查王强,全都是障眼法!
祁同伟从一开始,布下的就是一张天罗地网!
这张网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刘立,而是他背后的刘生!
而他陈勤财,就是补全这张网,将所有证据串联起来的,最关键,也最愚蠢的一枚棋子!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炸开,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他输了。
在踏入这个房间之前,就已经输得一干二净。
可他仍不甘心,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做着困兽之斗。
“这……这全是范金的一面之词!他血口喷人!他想拉我下水!”
陈勤财把材料狠狠拍在桌上,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剧烈的颤抖。
“没有物证,你凭这个就想动我?我告诉你们,刘家一定会保我!”
祁同伟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怜悯。
“同样的话,隔壁那位刘副厅长,不久前也对我说过。”
“哦,对了,还有一位副部级的大佬亲自带队来捞人。”
祁同伟轻笑一声,再次看向老周。
老周心领神会。
他再次从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这一次,他没有放在桌上。
而是随手一抛。
证物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啪”的一声,精准地落在陈勤财面前的卷宗之上。
那是一叠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
陈勤财的目光只扫到右上角的银行LoGo和那个熟悉的账户名,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彻底僵住。
港岛账户!
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日期,像一把把烧红的尖刀,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每一笔资金的入账时间,都与范金那份口供里提到的工程项目时间点,分秒不差。
天衣无缝。
彻底,完了。
陈勤财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沙发上,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巴微微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老周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清楚,这条大鱼的脊梁骨,已经被厅长一寸一寸地敲断了。
他不动声色地退回门口,心中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对这位年轻得过分的上司,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近乎敬畏的情绪。
原先,他也以为祁同伟抓刘立,不过是新官上任,想在吕州这潭死水里搞出点动静,好向上头交差。
现在他才明白。
副厅长刘立,不过是祁厅长随手抛进草丛里的一块石头。
目的,只是为了惊动草丛里那条真正的大蛇。
这条蛇,就是眼前的陈勤财,甚至……是陈勤财背后那位高高在上的刘生,以及他那位副省长父亲!
老周的后背,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陈勤财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当年在马桔镇,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得罪了祁同伟。
有的人以为,祁厅长大人有大量,事后没有计较。
也有的人猜测,这可能是祁厅长跟刘家达成了默契,所以后来祁同伟升职如坐火箭一般。
谁能想到。
祁同伟不是不计较。
他是在等。
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顶级猎手,在暗处静静地埋伏了数年,等到时机完全成熟,一击出手。
不但要将当年的小喽啰连根拔起,更要顺着这条藤,把后面所有的人,一个不留,全都从土里拽出来!
这份心机,这份隐忍,这份狠辣……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想到这里,老周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房间另一头。
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的侯亮平。
他忽然觉得,这个省检来的天之骄子,有点可怜。
一次又一次地在祁厅长面前耍小聪明,递黑状,当钉子。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招惹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已经不是在找死。
这是在排着队,赶着趟,花样百出地往阎王殿里冲刺。
祁同伟仿佛看穿了老周的心思,他忽然笑了,对着侯亮平指了指沙发。
“说起来,今天能这么顺利,还要多亏了我的好学弟。”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要不是学弟你帮忙牵线搭桥,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请到陈局长,拿到这么多关键的材料。”
“你说对不对,小猴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勤财那双失焦的眼睛猛地活了过来,死死地瞪向侯亮平,目光里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憎恶。
要不是旁边有人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已经像疯狗一样扑上去了。
侯亮平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再一次,被祁同伟当成了递刀的枪。
不,这一次,他连枪都算不上。
他就是那颗射出去,打穿了敌人,也打穿了自己的子弹。
“噗通”一声。
侯亮平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想不明白。
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往祁同伟这个杀神身边凑。
女朋友没了。
现在,前途没了,工作也可能没了。
甚至,接下来还要面对刘家无穷无尽的追杀。
命,也快没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想求饶,想辩解,想嘶吼。
但所有的声音,都死死地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上一秒还怨毒如疯狗的陈勤财,在接触到祁同伟那冰冷无波的眼神时,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
他知道,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噗通!”
陈勤财用尽全身力气,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朝着祁同伟的方向挪动了两步。
他抬起头,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充满了刻意的谄媚和讨好。
“祁厅……不,祁哥!祁哥你还记不记得,孤鹰村的陈叔?”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希望,仿佛在讲述一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当年您在孤鹰村卧底,中了三枪,命悬一线,是陈叔他老人家不顾危险,把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的啊!”
“他……他是我爸!”
陈勤财声泪俱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祁哥,看在我爸救过您一命的份上,您高抬贵手,饶我这一次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我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您!”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瘫坐在地的侯亮平,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和茫然。
就连门口的老周,心头也是咯噔一下。
难道……还有这种惊天反转?
如果这是真的,那祁厅长布了这么多年的局,岂不是要……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焦点,祁同伟,他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陈勤财。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笑了。
那是一种猫捉住老鼠后,饶有兴致地欣赏其垂死挣扎的笑。
“哦?孤鹰村的陈叔?”
祁同伟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当然记得。”
陈勤财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有戏!
他赌对了!
祁同伟叹了口气,他缓缓踱步到陈勤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陈叔?自己最信任的那个老陈,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儿子。
上辈子直至死,他都没听老陈说过一句,看来自己为什么到孤鹰岭没多久,侯亮平就来了,这就解释的通了。
“带走。”
祁同伟摆了摆手,示意老周处理后续。而他多少有点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