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挥了挥手,屏退了身边欲言又止的近侍,独自一人,步履沉沉地向着囚禁萧峰的西苑偏殿走去。
夜风吹过宫墙,带着几分寒意,也吹散了些许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
西苑偏殿,向来是宫中最冷清的所在,今夜更是寂静得可怕。
守卫的禁军见皇帝御驾亲临,皆是一惊,慌忙整肃衣冠,跪地行礼,动作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惶恐。
他们知道这位被囚之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知道这位皇帝近日来的喜怒无常。
“都起来吧,开门。”耶律洪基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一股浓重的酒气混杂着与尘土味扑面而来。
与殿外的清冷不同,殿内似乎被这酒气填满,显得格外浑浊而压抑。
静谧,死一般的静谧,只有那“咕咚、咕咚”,清晰而单调的喝酒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一声声,仿佛敲在耶律洪基的心上。
他循着声音走去,绕过几根冰冷的殿柱,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随即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
只见大殿中央,随意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小木桌,桌上、桌下,横七竖八地堆满了空了大半的酒坛,空气中弥漫的正是这些烈酒的醇香与烈气。
而在木桌旁边,萧峰——他曾经的“二弟”,如今的阶下囚,正背对着他,魁梧的身躯被碗口粗细的玄铁锁链牢牢锁在一根巨大的盘龙柱上。
锁链冰冷沉重,嵌入他古铜色的肌肤,留下深深的勒痕。
此刻,萧峰正一手抓着一个酒坛,仰头狂饮,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淌而下,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然而,他却毫不在意,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悲愤、不甘、屈辱与痛苦,都随着这辛辣的酒液一同灌入腹中。
“砰!”
又一个酒坛被他重重地放在地上,里面只剩下最后几滴残液。
萧峰缓缓转过身,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门口的耶律洪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当目光落在耶律洪基身上时,嘴角才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呵……”一声低沉的嗤笑从他喉咙里发出,沙哑而刺耳,“我的好大哥,大辽皇帝陛下,今日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莫不是……宫里的庆功宴结束了,特地来我这囚牢里,看看我这个阶下之囚,顺便……嘲讽我几句,好让您龙颜大悦?”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悲凉与愤怒。
耶律洪基看着他这般自暴自弃、放浪形骸的模样,心中一痛,那句准备好的开场白竟卡在了喉咙。
他摇了摇头,缓缓走上前,避开了萧峰那伤人的目光,从宽大的龙袍袖中,取出了那张让他心绪不宁的纸条,递向萧峰:“二弟,你……看看这个吧。”
萧峰的目光落在那张纸条上,先是疑惑,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不屑,似乎以为耶律洪基又在耍什么新的花样。
他并没有立刻去接,只是冷冷地盯着耶律洪基的手。
“看看吧,”耶律洪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关于……大宋那边,那个所谓的‘除魔大会’。”
“除魔大会?”萧峰的眉头猛地一蹙,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痛了他的神经。
因为自己之所以会被囚禁,都是因为这除魔大会……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夺过那张纸条,因为激动,锁链发出了“哗啦”的声响。
他展开纸条,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迹。
起初,他的眼神冰冷而漠然,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嘲讽之色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愤怒与悲哀。
“叶枫……杀了数千人?”萧峰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大宋武林……一片混乱?”
注意让萧峰震惊的是,大宋皇帝赵喜与太后高士居然同意调走部分边军回到皇都守卫,这不是妥妥的将边军的力量抽走部分,让敌国好入侵吗?”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死死盯住耶律洪基,那眼神不再是嘲讽,而是充满了血丝,仿佛要喷出火来:“数千人?调走部分边军……”
“咕咚!”萧峰如同一头受伤的猛兽,猛地抓起一个未开封的酒坛,用他那充满力量的手掌,硬生生地拍开了泥封。
酒水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从酒坛中倾泻而出,仿佛瀑布一般,浇淋在他的头发和脸庞上。
此时,已经分不清那是酒还是泪,它们交织在一起,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流淌而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发出一阵凄厉而悲凉的笑声,这笑声如同夜枭的鸣叫,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对大宋朝廷的无尽嘲讽!
“好一个除魔大会!好一个大宋朝廷!……哈哈哈……”他的笑声越发癫狂,仿佛要将心中的悲愤与痛苦全部释放出来。
他笑得浑身颤抖,那沉重的锁链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在诉说着他的不甘与无奈。
笑到最后,笑声戛然而止,他如同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人,猛地将酒坛掼在地上。
“啪”的一声,酒坛瞬间碎裂,酒水四溅开来,形成了一滩湿漉漉的痕迹。
耶律洪基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二弟……”耶律洪基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千言万语此时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安慰?他有什么资格安慰萧峰?萧峰如今的遭遇,他“功不可没”。
解释?任何的解释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无法抚平萧峰心中的创伤。
萧峰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与悲伤都吸入腹中。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的狂乱与悲怆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的目光如同深邃的湖水,平静得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他看向耶律洪基,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大哥,你给我看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想告诉我,如今的中原武林已经陷入混乱,不日,你便会趁着边军调离的机会,发兵南下!”
耶律洪基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是啊,大哥再问你一次,你是否愿意跟大哥一起南下?”
萧峰静静地看着耶律洪基,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大哥,我不能跟你一起南下。”
“中原武林虽然混乱,但那是我生长的地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遭受战火的蹂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