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正的手搭在王大牛的腕脉上,摇了摇头,转头想对泪眼婆娑、一脸紧张望着他的将军夫人说些什么,却见旁边一直站着的小翠。
他仔细打量一番,突然抬声问道。
“你……你是老院正的关门弟子?”
小翠被他问得一愣,忙点头应是。
院正的眼睛骤然亮起,声音带了些急切。
“那他那颗回阳丹呢?当年老院正炼了三颗,两颗已经用过了,最后一颗应是在他手上,他可给你了?”
这话一出,将军夫人的心猛地一提,紧紧拉住小翠的手,满脸希冀地看着她。
院正这时候问的药,定然是能救大牛命的好东西!
“姑娘,你……”
小翠点了点头,手在自己的药箱上碰了碰,却没有动作。
师傅说了,这药虽叫回阳丹,可药性极烈,若是服用者撑不过去,当场就会没命。
当初,师傅耗费半生心血,加上多年收集的名贵药材,才堪堪制出三粒。
第一粒给了先国舅爷服用,可先国舅爷那时年事已高、油尽灯枯,撑不过药性,不过几刻钟便去了。
师傅也因这事开罪了先皇后一脉,在太医院中备受挤压。
第二粒被太上皇要去赐给了当时位居八公之列的石家。
石老侯爷也是战场出身,身有旧疾、沉疴难治,当时求到还是皇上的太上皇面前时,已是无力回天。
有先国舅爷的先例在,不过是想搏一搏罢了。
他撑的时间到底比国舅爷长一些,却也只多了几刻钟。
这般他师傅制的三粒回阳丹,从能救命的神药渐渐成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师傅也因此被逐出太医院,飘零一生。
后来遇到姑娘和少爷,查过他的根底,将他请到她们院里教授医术。
而小翠便是众人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这药原本是他师傅献给郡主的,可郡主当时听闻她要去北山潜伏,又从少爷口中得知甄婉儿因阿芙蓉已是沉疴难医,便将这粒药给了小翠。
甄婉儿意志坚定,说不定能熬过药效;若是真到了无力回天的时候,便将这粒药给她搏一搏,身后事也能了。
可小翠到了甄婉儿身边后,发现她的情况远没到需要以命搏命的地步,这粒药便留到了现在,一直被她好好密封在药箱里。
更何况旁人不知,小翠作为师傅的关门弟子,对这药的药性清清楚楚。
撑不过去是死,撑过去了,往后的日子也难捱。
师傅当年讲药的制法时,特意指过药圃中那几株熬了五冬的雪线莲,说这药的主药之一便是它,药性极烈。
前五年瞧着如普通杂草,以娇弱之躯熬过五个冬日才开花,花开五年才能入药。
把十年的补力、救力拧成一根线,往“死穴”里扎。
没扎活便是死,扎活了那根“针尖”也得留在身体里。
往后初始是一旬发作一次,再后来是一月,最后是十五日,那痛是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
这也是她在营帐中和回京的路途上,一直看着药箱犹豫许久都没拿出这颗药的原因。
不说那会老将军心中只悬着一口气,若是服用,怕是连他最后的遗愿都完成不了。
就算撑过去了,往后余生也难有痛快。
要将人从生死一线拉回来,哪能那般简单?总得付出些代价。
是痛快地死,还是痛苦地活着?
将军夫人听到这,眼中果然泛起犹豫。
坚强如她,眼底的泪此刻也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一滴接一滴砸在镇国老将军的手背上,又连成了串。
她指尖攥着老将军的袖口,布料被捏得发紧。
先前听小翠说“若撑过去便能救命”时,她眼中还亮着光,此刻却被泪水泡得发沉,心中只有犹豫。
她低头瞧着老将军手背上的泪串,那泪砸在他枯瘦的皮肤上,竟比刀割还让人心慌。
要怎么选?该怎么选?
是信这药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却让他往后月月被药性折磨,疼得蜷缩在床?
用余生的痛慢慢磨去他征战沙场的锐气,让他像往日最看不起的懦夫般蜷缩在后宅,一步三咳,还要撑着笑哄他们。
这真的是大牛自己想要的吗?
或是眼睁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从此案头再无他温酒的痕迹,院角的枪再无人擦拭,连风吹窗棂时都没了他的气息。
这是自己能接受的吗?
每个选择都像一把刀,在她心中划了一刀又一刀。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身侧的圆木,木头上的纹路硌得指节发疼,倒比心中的钝痛更清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