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祯为了生出儿子而不辞辛劳地舍命工作时,当年差一点就取代他成为大宋第四任皇帝的汝南郡王赵允让在这年的十一月猝然薨逝。
这个赵允让便是赵光义第四个儿子商王赵元份的第三子,当年赵恒也是因为迟迟没能生下皇子便把年幼的赵元份给接入宫中当作养子以备将来承担社稷之重,可随后赵祯的降世让赵允让最终与皇位擦肩而过。
赵祯出生后,赵允让被送回了商王府,而他在成年后一口气就和自己的妻妾们连着生了二十多个子女。公元1035年,或许是为了补偿赵允让,一直膝下无子的赵祯将赵允让的第十三子接入皇宫当作养子,赵祯为其赐名赵宗实,而这一年的赵宗实年仅三岁。可是,四年后赵祯的次子赵昕降生且身体状况良好,赵宗实于是重复了他父亲的命运,他被送回了赵允让的身边。不同的是,赵祯没有他父亲赵恒的那个命,他的次子和三子都相继早亡且此后再没有生出儿子来,但赵宗实在此后的二十年里也没有再回到皇宫。
此时的赵宗实已经二十七岁了,前面欧阳修等人请求册立宗室子弟为皇储,虽然他们没有点名,但实际上他们心中的这位皇储正是曾经给赵祯当过养子的赵宗实。不过,由于赵祯一心想着能够再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来,就像他父亲那样完成终场绝杀,所以赵宗实的储君呼声尽管很高但却一直都是镜中月水中花。因此,这一年当所有人都在为赵祯能够生出儿子而祈祷时,赵宗实可谓是心情复杂。一方面是朝中大臣这两年对他的暗中拥护,一方面是赵祯在生儿子这事上面的固执和坚持,而另一方面则是赵宗实自己的自尊在不断地经受考验乃至是折磨。
这世上没有人喜欢被人当成备胎,哪怕这个备胎将来很有可能要当皇帝,赵宗实可不想再次被请入皇宫然后又被赶出来,那样的话他将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可是,命运这个东西很玄幻,有些事你是怎么也躲不了的,该是你的怎么也跑不掉,不该是你的怎么也得不到。
就拿赵宗实来说,如果不是赵昕和赵曦的相继出生,那么他现在恐怕早就是大宋的皇太子了,可偏偏命运要给他开玩笑,但在反复的兜转过后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大宋的第五任皇帝,此人便是未来的宋英宗赵曙。当然,这是后话,此时的赵宗实正因为父亲的过世而沉浸在一阵绵绵无尽的悲痛之中。
赵祯当然没心思去为赵允让的死而悲伤,他自己现在是自身难保,别看他在传宗接代这事上好像还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可事实上他已经快要把自己的身体给完全掏空了。他之所以还能坚持战斗全是因为宫中的御医给他配置了“大力丸”,此外由于他本身所罹患的风疾导致他经常性地神志不清,所以他开始服用丹药。这玩意儿说难听点就是催命符,可如果没有它,那赵祯可能早就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都说皇帝好,快活似神仙,可赵祯这时候的生活跟神仙毫不沾边。他也不想吃什么大力丸,可身为皇帝他如果不能给自己留下子嗣来继承皇位,那么他今后就无颜去地下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尤其是无颜去面对自己的父亲,说严重点,他甚至没法向全天下的人交代。可以说,对于赵祯而言,他能否诞下子嗣已经成了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事,他宁可不吃丹药也要吃大力丸。悲哀的是,这两种药他还没得选择,他都得吃,生儿子是大事,治国理政也是大事,谁叫你是皇帝?
在病魔以及这两种日常药物的侵蚀下,在为了生儿子而不得不强打精神的劳累下,赵祯的身子骨在进入公元1060年之后是越发衰弱。他此时的身体状态与他父亲赵恒在生命最后阶段里的表现几乎别无二致,具体的表现就是在朝会上赵祯几乎成了一个木偶人和神经痴呆症患者,他几乎不发一言,最多就是嗯嗯两声或是点一下头而已。如此画面也着实让人为之而忧心不已,这哪里还是什么英明圣断的仁宗陛下?
有鉴于此,刚从御史转任为右正言并供职于谏院的王陶便请求赵祯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赶紧册立一个宗室子弟为皇子以备将来。赵祯对此仍然不予回应,上次为他诞下两位公主的董氏和周氏如今都有身孕,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想着要立别人的儿子当太子?
公元1060年5月,董氏在时隔一年之后再又为赵祯产下一名孩子。上天好像是故意要跟赵祯和宋朝开玩笑,这个孩子又是一个公主,而她已经是赵祯的第十一位公主了。一个月后,周氏同样也是在时隔一年之后再次产子,但这次她生下来的仍然是一个女孩。
我们很难知道赵祯在得知此事后究竟会是何种反应,但失望甚至是绝望肯定是不会少的,而他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没有放弃要生出一个儿子的念想。一年后,很能生产的董氏在三年内为赵祯生下了第三个孩子——赵祯的第十三位公主就此降生。遗憾的是,这个女孩后来也是早夭。至此,赵祯的后嗣全部降世,他终究没能等来一个儿子,而他至此也彻底累了,更是无力再生了。
站在赵祯的角度上来说,此不可不谓之悲也!
现在让我们暂时把目光从赵祯的身上挪开,我们一道来看看宋朝的那些名传后世的才子和名臣们在赵祯拼了老命生儿子的这一年里都做了什么。
由于赵祯的健康原因,所以这时候宋朝的国政方针以及国家大事基本上都是两位宰相富弼和韩琦在做主,这样说其实还显得有点客气,富弼和韩琦事实上把整个国事都扛在了肩上。赵祯所要做的就是一边摧残身子一边又赶紧调养身子,至于军国大事,他每日最多也就是听取一下富弼和韩琦的简报,而这也得多亏了宋朝这几年无论内外都显得风平浪静的整体大环境。
我们首先要说到的这人还是王安石。
没办法,自从再度入京为官后,王安石的名气和人气就逐日看涨,尤其是他的那篇给任宗皇帝的万言书更是让他在士大夫和学子当中出尽了风头赚足了人气。此外,作为当时的文坛新贵,王安石在当时宋朝的顶级文化圈里也是广受欢迎。
据某些宋代的笔记小说记载,当王安石从江南回京时竟引得一代文学宗师欧阳修亲自去开封的码头迎接。当看到船舱里走出来的这人活像一个刚被土匪打劫过的秀才但却又才气逼人且神采奕奕时,欧阳修不禁摇头苦笑,同时他也是暗自感慨王安石确实不拘一格。不过,这些都丝毫不影响欧阳修对王安石的赏识和器重,毕竟这时候无论是曾巩还是苏轼都没法在思想和才情以及文学造诣上与王安石相提并论,更何况欧阳修此时还想着要将宋朝文学的衣钵传承给王安石并让他将其发扬光大。
在官场上,王安石同样很吃香,两位宰相富弼和韩琦都有意对他进行着力栽培。虽然因为赵祯对自己的变法提议不予回应而让王安石感觉内心很受伤,可食君俸禄就得为君分忧,他再怎么郁闷也得管好经手的那些钱粮。话虽如此,但王安石这会儿也未必就过得不开心,他现在的领导包拯是他的老上级,而他的好友司马光也和他成了同事(司马光这时也被调入三司出任“判度支句院”),他们之间必然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发生。
邵伯温在他的《邵氏闻见录》里通过司马光的自述讲述了在此期间所发生的一件趣事。这年的春夏之交,差不多就是赵祯再又“喜”得千金之时,包拯见三司官署大院里栽种的牡丹开得分外妖娆便一时兴起决定搞一次赏花聚宴活动,而且这笔钱是包大人自己掏腰包,也或许是用的公使钱,反正不用下面的官员掏钱。王安石和司马光作为包拯的得力助手自然也一同赴宴,酒席间,包大人见众人都显得很拘谨便决定主动站出来活跃一下气氛。
包拯以三司长官的身份向一众下属挨个敬酒,轮到司马光时,这个平日里不爱也不善饮酒的人为了不驳领导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而,轮到王安石的时候,无论包拯怎么劝他就是不喝,而且整场宴席他都是滴酒未沾,包拯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由着王安石这般“目无尊长”地在宴席上胡吃了一通。司马光见此情形是大惊失色,也是经由此事他才对王安石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并对其大为钦佩。他后来跟人提起这事时不禁感慨道:“我就是从那天起才发现介甫是一个意志何等坚贞不屈的人!”
对比如今职场和官场上那些下属和下级对领导的谄媚以及跪舔,王安石的举动在这些人眼里无疑就是不识抬举和不会做人,更是可能会被鄙视没有眼力见以及情商堪忧。殊不知,王安石这种有本事有能力但又不醉心于功名利禄的人根本就不屑于去跪舔谁,甚至于他这样做反而会让包拯以及比包拯更有排面和地位人对他更加赏识。细看王安石这一生的官宦之路,从来都是朝廷主动给他升官并求着他做官,而非他主动向朝廷求官,有时候甚至是皇帝和宰相们在排着队逼着他做官。
朝廷求着王安石做官这事很快就发生了,这一次是富弼和韩琦以赵祯的名义让他出任皇帝的私人助理——修起居注。这个官的主要任务就是每天跟随在皇帝的左右并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而这种官职只有胸怀大才的馆阁官员才有资格出任。
毫无疑问,这无疑是一个很具有前途的差事,好多人削尖了脑袋也未必挤得进去,不出意外的是王安石拒绝了宰相大人的美意。他的理由是自己才充任馆阁官员不过数月,而馆阁当中有那么多的青年才俊都比他更有资格去给皇帝修起居注(比如在辩论时总是让他甘拜下风的吕夷简的三公子吕公着),所以他不好意思进行外道超车。别人拒绝这等好事可能是在例行公事和程序从而彰显自己不慕功名,但王安石绝不是在做戏,在他的几番力辞下,这事也就这么搁下了。
到了年底的时候,朝廷再发旨意,这一次朝廷同时任命司马光和王安石二人同修起居注。司马光前后五次推辞,但在第六次任命下达时,司马光“屈服”了,他接受了任命。王安石呢?他还是不肯“屈服”。最后,朝廷直接派人带着圣旨到他的办公室去强令他担任此职。提前得知此事的王安石为了不落下一个拒领圣旨的罪名,他被逼之下竟然跑到茅厕里去躲了起来。
哼哼,你王安石以为自己躲到厕所里就能躲过此事吗?负责传旨的官员于是就在外面跟他杠上了,一心要等着他出来接旨。哪曾想王安石竟然就真的躲在里面一直不出来,无奈之下,传旨的官员只好将圣旨摆在了王安石的办公桌上,然后便回去交差了。
王安石以为自己赢了,可当他看到办公桌上的圣旨时立马傻眼了,他命人拿着圣旨去追上了传旨的官员,然后又把这道圣旨强行给退了回去。如此又是经过了几个来回的任命和请辞较量之后,最终还是前辈欧阳修出面狠狠地“教训”了一番王安石,在这之后他才领受了朝廷的这道任命。
这一年另外还值得说道的一件事就是由欧阳修和宋祁等人联合编修的《新唐书》终于在这年七月宣告完工。也是在这个月,因为妻丧和母丧而守居三年的苏家父子再又重回京城,在韩琦和欧阳修的举荐下,“老苏”苏洵被朝廷赐官为“试校书郎 ”。苏轼和苏辙则分别被任命为福昌县(今河南宜阳县)主簿和渑池县(河南省三门峡市渑池县)主簿,但他俩都没有去赴任,因为朝廷即将举行制科考试,兄弟俩此时都留在了开封潜心学习以便能在来年的制科考试中为自己在官场上谋得一个更好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