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失败
失败是什么滋味？
我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因为成功者拒绝品尝。
这是秦关中学时在笔记本扉页上写的一行字，字迹稚嫩，却带着昂扬的不可轻视的斗志。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铮铮铁骨，这孩子有前途！”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一向对他赞赏有加，看到这句，更是对他竖起大拇指。
“好孩子，有志气，好好努力，你一定会成功的。”徐父也温和地拍拍他的后背，给予肯定和鼓励。
是的，从小，秦关就不接受失败。
小学时，失败意味着无学可上，意味着要被拴在家喂猪割草种田，伺候一个脾气暴躁的肮脏酒鬼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邋遢疯子。
和疯子娘对峙时，失败意味着自己的真面目会被资助人知晓，刚抓到的救命的绳子会被生生割断。
对酒鬼爹下毒，一旦失败，意味着无法有更充足的理由去亲近资助人，去过另一种他想要的生活，意味着一辈子都要和那个无能的父亲捆绑在一起，拖着这么个累赘艰难前行。
和戚敏的纠缠，对岳父岳母痛下死手，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失败意味着身败名裂，意味着事业坍塌，意味着离婚，意味着会被赶出徐家，意味着即将到手的丰厚财富烟消云散，意味着富足安定美好的人人羡慕的中产生活如泡影般幻灭。
而这一次庭审，失败，就意味着一个结果。
死亡。
死刑，立即执行。
秦关站在被告席上，眼睛愣愣地看着正在发言的公诉律师——那人姓章，看着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实际上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业内赫赫有名。
此刻，他正在展示一项证据，戚敏死亡后第三天晚上，秦关偷偷溜回建筑工地查看，确定那地方地基已经填埋，他鬼鬼祟祟查看的身影，也被崔远拍下了。
那群人，手里竟握着这么多证据。
每一个似乎都无法对他构成致命威胁，可是，串在一起，秦关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章律目光炯炯，正义正辞严地陈述，他的声音平稳，有力，节奏把握得非常好，场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秦关盯着那人的嘴，恍惚间，那张嘴的动作变慢了，随之被拉长的，还有他发出的声音，就跟做了降速处理一般，低沉，喑哑，缓慢，且越来越远，越来越不清晰。
安静了。
耳外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秦关无声地看着对方那不断扭曲变化的嘴型，激愤的挥舞着的拳头，还有目光中浓烈的自信。
是的，自信。
那个人信心十足，显然，他对于这次庭审结果没有一丝犹疑。
别说他，就连秦关都能肯定——法官陪审旁听席，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律师脸上，所有的目光都汇聚成火，一团烈烈燃烧的叫作“正义”的火。
少数目光刀锋凌厉地落在秦关脸上，恨不能刮下他一层皮。
每个人都期待并相信着同一个结果，虽然法官还没有最后宣判。
但秦关知道，这一次，他败了，输定了。
身为专业的刑事辩护律师，如何看不懂现在的局势？
戚敏被杀一案证据确凿，且已经从最初的湖畔风情酒店的“冲动杀人”变成了新荷宾馆的“有预谋杀人”，岳父被杀一案也已板上钉钉。
两条人命，如果算上岳母，就是三条——是的，岳母死亡一案，何志胜也帮徐如意立案了。
三个死者，两个是他秦关从前的资助人，养父母，岳父母。
于情于理于法，都一定是这个结果。
应该起身辩驳的，极力辩驳，冷静下来，击打对方的破绽，像从前每一次在法庭上那样——来之前，秦关满腹的斗志。
“我的字典里没有失败，只有成功，所有不利于我的，我一定会扭转它，无论要花多少力气，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十岁时的豪言壮语，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横空跳回他的眼前。
从漆黑的深渊爬出来的他，一路向上，从不允许脚下虚浮，所以他穷尽一切努力往上爬——可是，此刻，为什么胸中竟生不出更多斗志了？
是因为他打心底里清楚铁证如山无法一一辩驳？
因为法院外那浩浩荡荡的声援人群让他明白即便恢复自由也已经再无路可走？
还是因为，他终于发现，徐如意再不是当初那个任他操控的徐如意？
那个女人冷静理智得让他移过去的目光都开始打颤。
……
再无生还的机会了。
这是终审，没有新证据，他都无法要求重审也无法上诉了——可，哪来的新证据呢？徐如意那伙人为了钉死他，已经不惜以身入局。
秦关目光扫过那群人——他们已经坦承了所有细节，所有，他们五个一定会因此受到一些惩戒或者刑拘，甚至可能会进监狱，但每个人脸上，竟都是昂扬的，自信的，坦然的，期待的。
他们无所谓前途名声，只要他秦关伏法。
生机在哪？
钱？
是不是应该再给自己的律师团队一剂强心的鸡血，或者干脆找个更厉害的团队，用钱去刺激他们去奔走去努力去像那何志胜一样深挖一切有利于他的可能？
可这是要付钱，付很多钱才行。
他还有财产的，夫妻共同财产，他现在是犯罪嫌疑人，不代表他没有财产，徐家的财产，岳父母死亡后自动归属于徐如意的财产，那也是夫妻共同财产！她没有资格剥夺他的财产和继承权！
秦关的理智从恍惚游离中飘回来一点，死灰一般的心头又燃起一星希望。
“这一项证据，是关乎徐家财产的，”仿佛读懂了秦关眼中的希冀，章律呈上了他的最后一项证据。
这份证据，自然也是老何挖到的。
他调查了徐父出事前三个月的通话记录，其中一个已接电话来自公证处。
徐父曾去公证处仔细咨询过遗嘱公证的事宜，也添加过工作人员的微信，在微信中发语音询问过如何将自己所有财产都留给独生女。
在得知要有人陪同去公证处公证，徐父承诺不日将会过去，但一次次延迟了，后来因为伤病更无法独自出行，便在微信告知对方缓一段时间再去。
不过，在那位工作人员的口头教授下，徐父用手机给自己拍了两段视频——视频中，他对着镜头详细清晰地叙说了自己对财产的分配。
这两段视频，徐父只是尝试，并未最后定稿，更因为不想让徐如意知晓全情而难过，他选择了将视频藏在了电脑中，是老何一个一个文件夹，一层一层翻找出来的。
这段视频遗嘱有效地保护了徐家的财产。
“这份视频遗嘱，和那份没写完的文字遗嘱，以及徐谦藏在书法稿中的有关妻子闵慧芬的死亡病历，都清楚地昭示了秦关的作案动机，他一直觊觎岳家的巨额财产，只有保住婚姻才能保住这些财产，因此，他杀害岳母闵慧芬，又因同样的缘由杀害岳父徐谦，还是同样的理由，他担心情人戚敏毁掉他的婚姻，在新荷宾馆，他有预谋地结果了戚敏的生命，并且理智冷静地抹去罪证，抛尸掩埋，这不是冲动杀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准确地说，是三场。”
章律的话铿锵有力。
不过秦关听不见了，从看到那段视频，明白自己再无任何希望，他心头那根弦，彻底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