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大牢,也是分等级的,环境也各不相同,屈御史只是被扣押在这儿,圣旨还没下呢。
他处境还算好,虽是陋室,他并不在乎。
徐御史是个有情的,他让人给他捎了一壶桂花酒,原本屈御史心中还是高兴的,在厂里我这么多年也算是有个能说话的人。
这个人也能记住他的话。
只是,来不及将酒打开,看守的牢头从里头的内室出来,他方才过去陪着几个掌事儿的给犯人行刑,才呵斥之后,转过来,看见了屈御史,却立刻挤出来满脸的笑容。
屈御史脸色变了变,对方却浑然没察觉,他道:“哎呦,爷爷可安好,今儿个好多大人给托了话的,要好好照顾您,你有什么吩咐告诉小的,小的一定在所不辞。”
他说完了话,身后过来几个牢头,又送了一些东西来,各式各样的都是日需的东西,他们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放进来。
可是却一面儿对着屈御史是赔笑,目光一转看向对面儿牢房里朝这边儿瞧的几个犯人变了脸。
他拿出鞭子,过去狠狠的抽了几个人。
屈御史怔了怔,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将手里的酒壶重重摔在地上,一脚踢开了方才牢头搬进来的东西。
他神色冰冷:“滚!都给我滚!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我不稀罕。”
几个牢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哪没做好惹的屈御史心不顺了,姿态一再放低,屈御史却冷笑连连。
屈御史一抬手,他慷慨激昂:“吾今日舍命要说的话,要求世间公正,如今吾却是也得了那优待,这简直就是在打吾的脸。”
平日里那些朝臣见他,都是八竿子打不上,他出身不好,穷苦,迂腐,又是鳏夫,如今他说了一些话反而得了他们的“青睐”
可笑至极。
这些牢头的嘴脸,更是让他觉得恶心。
几个牢头相视一眼,他们讪讪一笑:“爷爷您这是怎么了,您不应该小的呀,咱们知道您就是走过场,在这牢里待几日就出去了,您忍忍可好?牢里头不比外头,您这样儿小的不好做啊。”
屈御史脸色大变,看向几个牢头:“你们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我在这里走个过场?”
牢头以为这是一个卖脸儿的好机会,他忙道:“哎呦,您的事儿都传扬出去了,老百姓都夸您呢,现在大家都说陛下是要升您的官儿呢。”
“您这良苦用心,咱们都知道,富贵险中求嘛,您这也算是成了,升官发财啊。”
牢头们纷纷朝着屈御史恭贺,屈御史脸色铁青,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又问:“太子怎么样了。”
“哦哦,您还记着这些呢。”牢头继续道:“不就是征地的事儿,太子殿下也是被人蒙骗,如今已经把那个抓起来了,太子自知错了,如今被陛下禁足了。”
屈御史闻言,忍不住连连后退几步,他摇了摇头:“就只是说太子征地?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牢头说的口干舌燥,他看见了地上的酒壶,笑嘻嘻的和屈御史讨酒吃,屈御史没说话,他就拾起来酒壶,正要打开,屈御史却忽然冲了上来,从老头的手中把酒壶夺下。
用力的砸向墙角,几次三番的哪儿受得住,酒壶碎裂开来,酒洒了一地。
几个牢头忍不住后退几步,不过是讨一口酒吃也值得生这样大的气,这屈御史也太过小心眼儿了。
他们不好多留,讪讪而去。
牢里又恢复了安静,因为之前受过的教训,周围的犯人也不敢往这边看。
屈御史忍不住摇头,他错了,真是错了,就不该来句牢里,今日若是死谏,真的撞在柱子上,他那才叫成了,现在他这样算得了什么?
英明清白全毁了。
他骂那些人蛊惑太子,为了升官发财,现在李乾不杀他,不就是拿他挡住天下人的嘴,给李谦淮一条路。
只要想到大瑞日后能有那样的君主,他忍不住打一身冷战。
“苍天,我竟做了这样的蠢事,天要忘我大瑞。”屈御史说着,两道清泪落下来,他闭了闭眼睛。
自进了刑部大牢,他便褪去了官服,如今自穿着囚衣,他将身上的囚衣脱掉,整了整衣襟。
厚重的墙壁之上,高高的悬挂着一个铁窗,他看着淡淡的月光从在洒进来,只可惜今日不见月了。
屈御史呼出一口气儿,他口中喃喃自语几句,若是有人在,便听得出,他口中默念的是“奠桂酒兮椒浆”
这酒也算是送他上路了。
月光之下猩红热眼。
牢里的暴乱声,终于惊动了守夜的牢头,他披着后衣手中摔了摔鞭子,一进来便听着闹哄哄的,他试图将这些哄闹的声音压下去。
却不想愈演愈烈,直到在混乱的声音之中,他听见了有人死了。
他才醒了酒,方才他和屈御史要酒没吃上,自有一瓶老烧酒,吃了大半瓶,他迷迷糊糊的趴着睡着了。
这会儿,一句死人了,他差点儿将酒吐出来。
瞪着眼睛,他疾步而来,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看见那个他才进去又出来的牢房里,满地猩红,他悬着的心,差点从嗓子眼冒出来。
牢里头死人也算是常事儿,他紧紧的撞撞手里的钥匙,皱眉道:“死人…了,怎么能去他死了…真是个疯子!好好的,官儿不当。”
消息出来已经是寅时,在入了宫里头就又迟了一些。
北苑儿之中,张德生一个头两个大,反反复复的确认了好几遍,他忍不住叹息:“这…陛下知道了,怕是要大怒了,屈御史…也算是有骨气了。”
小内侍们不敢说话,廊下的灯亮堂,张德生却觉着眼黑。
他拿着急报,匆匆从廊上下去,到了跟前儿唤了三四声儿才得了李乾声音。
进了室内,张德生掌灯,李乾看了信,一时心急,夜里头他本就没睡好,现在火气更重,他抬手将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
茶盏顷刻破裂,茶水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