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司马带走了被毒箭射杀的哨兵的尸体。
同时确认了被射杀土人所在的位置。
一刻钟后。从附近的军营中,投石车开始发射。只不过发射的并非是石块。而是火油罐。把煤油装在陶罐中,捆扎封口,用一根浸了油点燃的麻绳系在罐口。以投石车投射出去。
油罐落地破碎,煤油漫出,就燃起熊熊烈火。
南国的林莽潮湿多雨,本不容易出现山火。但是有燃油助燃,火势一下子就凶猛起来。
蒙铠的营地篝火已经被压住,营地黑洞洞的,而林间现在有一个火堆,反倒是亮堂堂的。
几名土人就在火堆不远处躺卧,已经是不活了。
火舌舔舐着林间的巨树,火焰一点点爬上粗大树木的树皮。
一棵大树被点燃成一支火炬。照亮了一片林地。
火焰开始蔓延。
林间传出来树脂的香气。
“第一屯警戒,第二屯,就地休息!”蒙铠再次发出命令。林间不知道还有多少危机,安排警戒,也要安排轮流休息,因为明晨还要行军,没有任何波折能阻止大秦军队的前进。
林间传来鼓声。声音低沉,似乎有某种魔力。
这是土着人在通风报信吧?
蒙铠手握着那张滑轮弓,感觉手掌心里都是汗水。
林间间或传出哭嚎声,喊叫声,不多时,竟然传出来歌声。
歌声悲凉,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夜色中,五万大军也只是采取守势,即便有同袍在夜中被杀害,也没有出兵寻仇的动作。夜战充满危险,守住自己的大营才是关键。
夜色中,土人在林莽中有优势。
秦军虽然人多,再多的人,在这样的密林中,都算不得什么。
蒙铠就这样,握着弓,靠在帐篷的柱子上,坐了一夜。是不是中间睡过去了?他自己也记不清楚。
自己所部遇敌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父亲那里了。大将军对军队的每一个意外情况都了如指掌。但是父亲不会为自己的营地遇袭而给予任何多余的处置。在万军之中,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军官,和任何一个百人将没有什么区别,不会因为自己是蒙恬将军的亲儿子得到蒙恬将军的任何多余的对待。
即便自己在这次夜袭中战死,父亲也只是会按照军中规矩安葬自己吧?父亲会为自己多掉一粒眼泪吗?蒙铠不确定,在军中的大将军是冷酷无情的,对每一个士兵都一视同仁,如果亲疏有别,就无法带好这支军队……很久以前,父亲就讲过这个道理。所谓一视同仁,就包含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刻意疏离。
蒙铠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抱怨,这个道理很早以前就懂得了,将门子弟,从小被长辈耳提面命,这些道理早就成为所谓价值观的一部分,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如果自己战死,父亲当然一定会非常伤心乃至哀痛,但是他不会在军中表现出来。
蒙铠只是觉得非常羞耻。
这只是日常的一次扎营,和每天没有什么区别,自己只是这万军之中很普通的一个百人队,和任何一支百人队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偏偏是自己这支部队在这样的夜晚被弄不清身份的敌人摸到了眼前,两个兄弟被敌人暗算丧命!
被父亲知道,会不会骂自己无能?
蒙铠在脑子里一次又一次回忆自己安下营地以后的每一道命令。
全都是按照操典来做的。包括设置车城,包括设置哨兵。
车城的位置、哨兵的位置,完全都是按照操典所规定进行的。只不过是没有预料到,在这样的林地中,居然有土人胆敢靠近军营,胆敢射杀哨兵。
如果不是自己惊醒,第一时间发现哨兵被袭击,及时做出反应,只怕自己这支小队的损失还要大一些。
用火箭照明、百人齐射……自己下的每一个命令,都是正确的。
自己按兵不动,并没有因为有同袍遇害,就贸然带着自己的士兵出击……这也是对的。父亲说,不要被情绪左右头脑。在战斗中保存实力,不败就是胜利。
虽然看起来缺了一点点血性,却保证了自己的部队损失最小……
因为谁也不知道林中到底都有什么,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
夜中,不能追。
自己的小队并没有投石机,也没有喷火筒,无法点燃这块林地。只能靠友军的帮忙。
那个见血封喉的毒箭就那么厉害吗?
他们为什么敢撩拨大秦的军队呢?
据说当初屠雎将军五十万大军征伐百越的时候,也在夜色中被敌军骚扰,一战死伤三十万,屠雎将军也被敌军在夜色中斩去了头颅。
但是那一战,百越人也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所以之后任嚣赵佗大军南下才能征服百越之地,建立三郡。
这是过了很多年,百越的人口又恢复了吗?又觉得自己行了?敢继续摸秦军的大营了?
林间木鼓咚咚响。蒙铠熟悉这声音。百越之人没有中原制作皮鼓的技术,一些部族是砍断树木,挖空树干制作成木鼓,木鼓相当笨重,声音也不够响亮。只是在寂静的森林里,这些木鼓的声音诡异。
有女人的歌声。
营地中都是粗豪的汉子,林间这女人的歌声,瞬间就让营地里骚动了起来。士兵们的话开始多了起来,甚至有人开始在夜色中唱起歌来。
你们以为这是什么?是男男女女对山歌吗?蒙恬骂了一句,喝道:“保持安静!别特么骚哄哄的!被狐狸精勾了魂魄了吗?”
这一营的士兵立即安静下来。毕竟刚刚有同袍死亡,毕竟林间那个巨大的火炬之下,还能看到几名死掉的土人。
中军忽然想起了更鼓的声音。军队的大鼓声音低沉浑厚,却能够盖住林中土人粗陋的木鼓的声音,也压住了林间女子的歌声。
蒙铠就这样坐着,手握滑轮弓,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