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深冬,此时已经接近年关,滹沱河畔的芦苇荡被朔风掀起层层金浪,却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
九支打着不同旗号的农民军,正沿着泥泞的河岸缓缓汇聚——黑色“闯”字旗猎猎作响,旗下李自成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弯刀还沾着未干的血痂。
“八大王”张献忠的杏黄旗紧随其后,他胯下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甲胄上的箭孔透着冷风。
这是河北十年来最盛大的农民军会盟,却无半分喜庆,只有沉甸甸的绝望压在每个人心头。
几个月前,鞑子和蒙古铁骑破长城而入,不再是往年那般抢了就走,而是分兵六路,在永平、真定、顺德府等地筑营扎寨,留下近万精锐驻守。
最先撞上鞑子的,是活跃在保定府一带的“扫地王”张一川部。
那一日,张一川亲率五千精锐伏击鞑子粮队,本以为是稳操胜券的突袭,却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鞑子骑兵催动战马,弯刀划出的寒光如暴雨般落下,农民军手中的锄头、削尖的木棍,在铁甲与马刀面前脆如薄纸。
不到两个小时,五千人倒在血泊中,张一川战死前,只看到鞑子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面无表情地收缴武器,那眼神里的漠然,比死亡更令人胆寒。
消息传到各支农民军大营时,所有人都意识到,天变了。
往年鞑子南下,抢够了粮食、牲畜便北返,农民军与明军虽打得你死我活,却能在鞑子退去后,从残破的土地上再刮出一线生机。
可如今,鞑子像钉子一样扎在北方,占了城池就修堡垒,抓了壮丁就编民户,分明是要把河北、山东变成他们的地盘。
更可怕的是,明军早已没了阻拦之力——崇祯帝调去北方的边军,要么被鞑子打散,要么龟缩在山海关、保定等孤城不敢出战,对农民军的“围剿”早已名存实亡。
可没了明军的威胁,农民军却陷入了更大的绝境。鞑子在各地设卡,断了粮道。
骑兵日夜巡逻,打散了农民军赖以生存的小股游动作战。
过去几个月,十几支小股农民军要么被鞑子剿灭,要么被李自成、张献忠等大势力吞并,最终只剩下九支能凑齐万人以上的队伍。
这次会盟,是李自成牵头,却没人敢不来,因为他们知道一个更大的敌人出现了,再各自为战,迟早要被鞑子逐个碾死。
朔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晋冀边界的娘子关下,把满地枯草割得呜呜作响。
九支各带三千精锐的农民军在此扎下大营,连绵的帐篷像蛰伏的巨兽,帐篷顶端飘着的“闯”“西营”“老回回”等旗号,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营内此起彼伏的争吵声。
李自成的中军帐里,火盆烧得正旺,映得帐壁上刀枪影子乱晃,九支较大义军的首领全部在坐。
九人已经商议了一会儿,正谈到现在的局势,所有人都有些叫苦不迭,谁都没有想到局势就这样急转而下。
“老回回”马守应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焦躁:“李闯王!你占着河南,粮秣充足,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俺的人在河间,鞑子骑兵三天两头来扰”。
“夏国又在南边堵着商路,再这么耗下去,不用人打,弟兄们就得冻饿而死!”。
话音未落,“革里眼”贺一龙也跟着拍了桌子,指节泛白:“马大哥说得对!夏国在南边吞了湖广,连陕西都被他们渗得像筛子,听说汉中那边收拢了陕西近半的百姓”。
“等他们消化了南方,第一个要啃的就是咱们这些北方‘乱匪’,到时候鞑子再从北边压下来,咱们就是夹心饼,连骨头都得被嚼碎!”。
帐内顿时炸开了锅,占了冀东的“左金王”贺锦扯着嗓子喊,说鞑子在永平府修的堡垒快连成串了,他的人连打柴都得绕着走。
据守晋北的“改世王”许可变则拍着腿叹气,山西大半被张献忠占着,他的地盘夹在张、鞑子和夏国渗透区之间,粮道早被掐得只剩一丝气。
张献忠斜倚在帐柱上,把玩着腰间的狼牙棒,甲胄上的箭孔还凝着冰碴。
他瞥了眼吵作一团的众人,突然冷笑一声:“吵有屁用!当年跟明军死磕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脓包?现在怕鞑子,怕夏国,早干嘛去了?”。
“张大王少说风凉话!”,贺一龙猛地转头,“你占着山西大半,盐铁不愁,自然有底气!俺们这些小势力,左支右绌,能撑到现在就不错了!”。
张献忠“噌”地站起身,狼牙棒在手里转了个圈,带起一阵风:“老子的地盘是靠刀枪打下来的!鞑子在大同城外杀了我两千弟兄,老子比谁都想打!”。
“但你们看看现在——各守各的地盘,鞑子来犯,你盼我出兵,我等他支援,结果呢?张一川五千人就是这么没的!”。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起了保定府那场单方面的屠戮,鞑子骑兵弯刀划下的寒光,和士兵们倒下时绝望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头。
李自成这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诸位,吵解决不了问题,河南虽在我手,但夏国已江北布下重兵”。
“鞑子的斥候也摸到了黄河边,张大王占着山西,北有鞑子大同守军,南有夏国渗透的细作,咱们谁都不是铁板一块”。
他走到帐中央,指着地上临时画的地图,指尖划过河南、山西、河北的地界:“大明残了,却留出了两个狠角色——鞑子要占北方,夏国要吞天下,咱们要活命”。
“现在的局面,要么九家拧成一股绳,要么被逐个吞掉,河南是我的根基,山西是张大王的地盘,其余七位兄弟各守一方,合起来就是九道防线,分则各自为战,合则能挡鞑子、抗夏国!”。
“可谁来牵头?”马守应皱着眉,“各有各的算盘,万一打起来,你让我往左,他让我往右,岂不是更乱?”。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心思,帐内又陷入沉默。